五月的最后一个周三，俞天阳比平时提早半小时到达了美术楼。他手里提着食堂的肉包和豆浆，背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编程参考书，侧袋则塞满了各种口味的糖果——过去两周他已经摸清了宁小雨的偏好，水果味的最受欢迎，尤其是草莓和芒果。
推开307画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俞天阳松了口气，他特意早到就是为了布置一些小惊喜。今天是他的生日，不过除了宿舍室友，没人知道这件事。他并不喜欢张扬，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来电。俞天阳走到走廊才接听。
"天阳，生日快乐。"母亲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疲惫，"爸爸让我替他跟你说声生日快乐。他今天...情况不太好，又住院了。"
俞天阳握紧手机，指节泛白："严重吗？"
"老毛病了，医生说需要再做一次支架手术。"母亲顿了顿，"费用方面..."
"我上周接的那个外包项目尾款明天就能到账。"俞天阳迅速说，"大概八千，我留一千做生活费，其余都转给你。"
"儿子..."母亲的声音哽咽了，"你别太辛苦..."
"没事，我这边挺好的。"俞天阳靠在墙上，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跟爸说，让他安心养病，钱的事有我。"
挂断电话，俞天阳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深呼吸几次才平复情绪。他看了看表，距离和宁小雨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他调整好状态。
回到画室，他刚把早餐放在宁小雨常坐的位置，门就被推开了。
"哇！你居然比我还早！"宁小雨蹦跳着进来，今天她穿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用彩色发绳扎成两个俏皮的辫子，像个闯入现实世界的卡通人物。
俞天阳下意识站直身体："早。给你带了早餐。"
"太棒了！我饿死了！"宁小雨抓起肉包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昨晚我修改了画作的色彩系统，你看——"
她拉着俞天阳的胳膊走向画室中央的装置。过去两周，这个毕业作品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传统山水画被重新诠释为充满未来感的数字艺术，机械结构在俞天阳的改造下变得更加精密复杂。
"这部分我用了荧光颜料，在紫外线下会呈现完全不同的效果。"宁小雨兴奋地指着画作的某个局部，突然停顿，歪头看着俞天阳，"你脸色不太好，没睡好？"
俞天阳微微侧身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嗯，熬夜改了点代码。"
宁小雨眯起眼睛，显然不信，但没再追问："那今天我们就轻松点，不搞太复杂的。我有个想法——"她神秘地眨眨眼，"我们需要出去取材。"
"取材？"
"对！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宁小雨已经收拾起背包，"我查过了，城郊有片向日葵田，现在开得正好。我们可以去那里找找灵感，顺便..."她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换换心情。"
俞天阳皱眉："但项目进度——"
"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大程序员。"宁小雨不由分说地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我已经叫好车了，十分钟后校门口见！"说完就风一般冲出了画室。
俞天阳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这种随性的行事风格与他计划性极强的性格完全相悖，但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或许，他确实需要暂时逃离一下。
......
出租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前行，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广阔的田野取代。宁小雨坐在副驾驶，不时回头跟俞天阳分享车窗外的有趣发现——一朵形状奇特的云，一排整齐的杨树，或是远处山坡上吃草的羊群。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在跳舞的熊？"她半个身子探出车窗，辫子在风中飞扬。
俞天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团模糊的白色。但宁小雨眼中的世界似乎总是比常人更加鲜活多彩，这种特质让他既困惑又着迷。
"到了！"出租车在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边停下。宁小雨付完车费，拉着俞天阳冲向花田。
五月底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下来，千万朵向日葵齐刷刷地朝向太阳，形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微风拂过，花浪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怎么样？"宁小雨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裙摆飞扬，"比闷在画室强多了吧？"
俞天阳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嗯。"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宁小雨得意地笑了，从背包里掏出速写本和铅笔，"我要记录这些光影变化，你可以...呃，随便逛逛？找找编程灵感？"
俞天阳看着她假装专注画画的样子，嘴角微扬。他知道宁小雨是特意带他出来散心的，尽管她装作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取材活动。这份体贴让他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他在田埂上坐下，打开手机查看银行余额。交完父亲的医药费后，生活费确实会所剩无几。下个月得多接几个外包项目才行...
"喂！发呆先生！"宁小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已经跑到田中央，站在一片特别高大的向日葵中间向他挥手，"过来这边！这里的视角超棒！"
俞天阳收起手机向她走去。花田中央，宁小雨的裙子和周围的向日葵几乎融为一体，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幅活过来的印象派画作。
"蹲下蹲下！"宁小雨指挥道，"从这个角度看，天空和向日葵形成完美的黄金分割！"
俞天阳配合地蹲下，意外发现这个角度确实美得惊人。金黄色的花盘与湛蓝的天空形成强烈对比，构图简洁而震撼。
"艺术和编程其实很像。"宁小雨突然说，手指在速写本上快速移动，"都是在创造某种秩序和美，只是用的语言不同。"
俞天阳思考着这个比喻："编程更逻辑化。"
"艺术也是啊！色彩理论、透视法则、黄金比例..."宁小雨用铅笔在空中画着看不见的线条，"最高级的创造力往往诞生于约束之中。"
俞天阳惊讶地看着她。这种角度的思考他从未考虑过。
"所以..."宁小雨合上速写本，神秘地笑了，"生日快乐，天阳。"
俞天阳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张伟告诉我的。"宁小雨做了个鬼脸，"我昨天特意去你们宿舍楼下蹲点，正好遇到你室友。"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生日礼物！"
俞天阳接过盒子，打开后发现是一个精致的手机支架，造型是抽象化的编程代码图案，底部刻着他的名字和日期。
"你那个旧手机总放不稳，影响工作效率。"宁小雨解释道，眼睛亮晶晶的，"我自己设计的，3D打印出来的。"
"谢谢..."俞天阳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看似简单的小礼物，却显示出宁小雨对他细致入微的观察。
"还没完呢！"宁小雨变魔术般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蛋糕——真的是最小的那种，比茶杯大不了多少，上面插着一根蜡烛，"21岁生日快乐！"
她点燃蜡烛，金黄色的火苗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许个愿吧！"
俞天阳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和宁小雨期待的脸庞，胸口涌起一种陌生的酸胀感。从小到大，他的生日总是平淡度过，家里条件一般，父母也不擅长表达。像这样有人特意准备的惊喜，还是第一次。
他闭上眼睛，许下一个从未想过的愿望，然后吹灭蜡烛。
"许了什么愿？"宁小雨好奇地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俞天阳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挖了一勺蛋糕递给她，"一起吃？"
他们在向日葵田中央分享了那个小蛋糕，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最喜欢的电影、最难吃的食堂菜、校园里那只总是偷学生午餐的橘猫。阳光、花香和宁小雨的笑声让俞天阳暂时忘记了早上的电话和医药费的压力。
下午四点，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要下雨了。"俞天阳看着远处压低的云层，"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收拾好东西，匆忙往大路方向走。刚走到田边，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宁小雨惊呼一声，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勉强遮住两人。
"叫车叫车！"她在雨声中大喊。
俞天阳掏出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在雨水中更加明显："信号不好...走，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他们沿着乡间小路奔跑，宁小雨的伞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俞天阳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侧，自己的半边身子很快被雨水淋透。
"那边有个公交站！"宁小雨指着前方。
他们冲进简陋的公交亭，气喘吁吁。俞天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搂着宁小雨，连忙松开手。两人都湿了不少，尤其是俞天阳，白T恤几乎透明地贴在身上。
"你淋湿了..."宁小雨皱眉，掏出纸巾给他擦脸。这个动作让他们突然意识到彼此的距离有多近，宁小雨的手停在半空，两人的呼吸交织在狭小的空间里。
公交车及时到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微妙气氛。
回程的公交车上，宁小雨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风景，轻声问："今天开心吗？"
俞天阳望着她侧脸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嗯，很开心。谢谢。"
沉默片刻，他突然说："我爸生病了，心脏问题。今早住院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从未主动向任何人提起家里的困境。
宁小雨转过头，眼睛睁大："天阳..."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需要定期治疗。"俞天阳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费用有点高，所以我才打那么多工。"
宁小雨轻轻握住他的手："为什么不早说？我可以帮你..."
"不用。"俞天阳条件反射般拒绝，"我能应付。"
宁小雨没有坚持，只是握紧了他的手："我妈妈在我十岁时去世了，肺癌。"她的声音很轻，"从那以后，我爸就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
俞天阳抬头看她，第一次听她提起家人。
"所以...我懂那种感觉。"宁小雨微笑，但眼睛里带着悲伤，"看着亲人受苦，却无能为力。"
雨点敲打着车窗，车厢里只有引擎的嗡鸣。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坐着，分享着沉默的理解。不知何时，他们的手指已经悄悄交缠在一起。
回到学校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湿漉漉的校园染成金色。他们在美术楼前停下，衣服已经半干。
"今天..."俞天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
宁小雨似乎理解他想说什么："生日快乐，天阳。"她踮起脚尖，轻轻抱了他一下，比画室里那个拥抱更加温柔，"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看着宁小雨跑进美术楼的背影，俞天阳摸了摸口袋里那个手机支架，心中某个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回宿舍的路上，他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花店，买了一小束向日葵。
当晚，宁小雨在宿舍收到一束没有署名的向日葵，只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行代码：
```python
print("Thank you.")
```
她笑着把花插进花瓶，知道这一定是俞天阳式的感谢。窗外的月光洒在花瓣上，金黄与银白交织，美得让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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