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比沈清颜想象的还要安静。
长桌上铺着暗红色天鹅绒桌旗，十二把高背椅只坐了四个人：傅老爷子居首，傅之珩与沈家母女各据一方。水晶吊灯被调暗了亮度，黄铜烛台上的蜡烛偶尔“啪”地炸出一点灯花，映得人脸半明半暗。沈清颜数着面前盘子里的芦笋，一根、两根……第七根时，她听见银勺碰骨碟的声响，像深夜枪机轻叩。
“映雪，”傅老爷子放下勺子，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停了动作，“医生今天怎么说？”
林映雪手指在膝上收紧，白瓷汤匙微微发抖：“还是老样子，要多休息。”
“那就休息。”老爷子点头，目光转向沈清颜，“清颜，明天让之珩带你去办转学手续，海大建筑系，手续已经托人打点好了。”
转学？沈清颜怔住。她原以为是借住，却没想到傅家直接把她的人生轨道一并搬了过来。她下意识去看傅之珩——男人正低头切一块小羊排，刀锋贴着骨头滑过，发出极轻的“嚓嚓”声，像割开某种无形的薄膜。感应到她的视线，他抬眼，目光穿过烛光，落在她脸上。
“上午十点，我等你。”他说，语气像在布置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巡逻。
沈清颜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雪堵住，只挤出一声“嗯”。
饭后，老爷子惯例要去书房听新闻。林映雪被张妈扶去客房吃药。餐厅转眼只剩两个人。傅之珩把餐巾折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起身：“跟我来。”
沈清颜跟着他穿过幽暗走廊。壁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像被夜色吞噬。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玩过的闯关游戏，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陷阱。可傅之珩的背影太稳，像提前勘过地图。
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傅之珩指纹解锁，示意她进去。
灯亮起的瞬间，沈清颜屏住呼吸——
那是一间小型武器陈列室。
三面墙都是深色胡桃木柜，玻璃后整齐摆着各式枪械：95-1式突击步枪、92G手枪、CS/LR4狙击，甚至还有一把老式莫辛纳甘，枪托上刻着俄文。空气里有淡淡的枪油味，混着雪松木的清冷。沈清颜父亲生前也有一个小型枪库，她认得这些味道——那是父亲每次出任务前夜的气息。
“怕吗？”傅之珩站在她身侧，声音低得几乎擦过耳廓。
沈清颜摇头，却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子弹吊坠。铜壳边缘硌着掌心，生疼。
傅之珩走到最里侧柜子，按下暗格，弹出一个抽屉。里面躺着一把掌心雷大小的银色手枪，旁边是三枚空弹匣和一盒未拆封的子弹。他戴上黑色战术手套，拿起枪，动作娴熟地检查膛线，然后——递给她。
沈清颜愣住：“给我？”
“你爸说过，他的女儿不能不会用枪。”傅之珩语气平静，像在陈述天气，“明天办完手续，带你去靶场。”
枪入手的重量比想象中沉。沈清颜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把她扛在肩头看射击表演，枪声震得她捂住耳朵，父亲却大笑：“沈家的姑娘，胆子要大。”如今枪到了她手里，父亲却不在了。
“后坐力不小。”傅之珩忽然俯身，握住她手腕，帮她调整虎口位置。他的掌心干燥，温度透过手套传来，像一块烧红的铁。沈清颜指尖微颤，枪身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别抖。”他说，“它比你怕它更怕你。”
沈清颜深吸一口气，瞄准墙上的电子靶心。红点晃动，像雪夜里迷路的萤火虫。她扣动扳机——
“咔哒”。空枪。
傅之珩轻笑一声，胸腔震动，沈清颜这才意识到两人距离近得能听见心跳。她慌忙后退半步，枪放回抽屉，耳尖滚烫。
“好了。”傅之珩合上抽屉，指纹锁再次发出“滴”声，像给某个秘密上锁，“带你来看，是想告诉你——傅家护得住你，但你得先学会护住自己。”
沈清颜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某种沉甸甸的、类似承诺的东西。
离开武器室，傅之珩从大衣口袋摸出一颗糖，橙色包装，上面印着“Citrus Blast”。他剥开，递到她嘴边。沈清颜下意识含住，酸甜的橙子味在舌尖炸开，冲淡了枪油的冷冽。
“小时候你哭，你爸就给你买这个。”傅之珩说，“现在换我。”
沈清颜含着糖，说不出话。走廊尽头，一盏壁灯忽然闪了闪，灭了。黑暗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明天见。”傅之珩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指尖碰到那枚雏菊发卡，金属凉意一闪而过。然后他转身，背影重新融入夜色，像从未出现过。
沈清颜站在原地，直到橙子味彻底融化。她摸出口袋里的子弹吊坠，借着应急灯的光，看见铜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07”。
是傅之珩的代号。
雪又开始下了。沈清颜把吊坠按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和枪声重叠，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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