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汉字，赵兴武都认识。
但当它们从凌天罡口中组合成一句话时，就化作了他理智无法解码的深渊呓语。
闯入者？
第三方？
他们倾尽一个文明的全部，将最后的战争堡垒，改造成一座献给神明的剧院。
这一切，都只为取悦那位不知身在何处，却又无处不在的疯狂“观众”。
现在，导演却说，剧本里，需要一个冲上舞台砸场子的疯子？
而且这个疯子，还要由他们自己来准备？
“凌先生……”
赵兴武的声音无比干涩，喉结滚动，像生锈的齿轮。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凭空，创造一个敌人？”
屏幕中的凌天罡，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只是用一种陈述宇宙真理的口吻，继续宣读着“剧本”。
“一场只有英雄与赞歌的戏剧，是庆典，不是冲突。”
“而没有冲突的戏剧，是催眠曲。”
下一句，让指挥部内所有人的血液都冻结了。
“我们的观众，不喜欢睡觉。”
凌天罡的视线，似乎真的穿透了时空，烙印在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灵魂上。
“祂想看火。”
“想看一座华美的宫殿，如何在烈火中燃烧，舞动，最终涅槃，或者化为灰烬。”
“而你们，”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钦定的神性，“需要为这场大火，提供第一颗火星。”
“去设计它，去构想它。”
“赋予它一个足以让‘观众’信服的，毁灭的理由。”
“然后，把剧本交给我。”
通讯，中断。
黑色的屏幕，冰冷地倒映出赵兴武那张表情凝固的脸。
他身后的整个指挥部，所有人都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变成了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为舞台，准备一个闯入者。
为戏剧，创造一个敌人。
这不是命令。
这是神明开的一个，足以让整个文明都精神错乱的玩笑。
“将军……”
那位刚刚还在为“主炮交响乐”而痴狂的李老指挥，此刻嘴唇煞白，毫无血色。
“这……这如何做到？我们……我们去哪里找一个，连神明都觉得‘危险’的敌人？”
是啊。
去哪里找？
他们连上一个将他们逼入绝境的“404”敌人都没看清样子。
现在，却要他们凭空捏造一个同等级，甚至更危险的存在？
赵兴武没有回答。
他缓缓转身。
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球，死死地扫过每一个人。
扫过科学家脸上无法掩饰的困惑。
扫过工程师眼中逻辑崩塌的混乱。
扫过艺术家眉间灵感枯竭的空白。
最终，他的目光，像两根烧红的钢钎，钉在了那群被他重新命名为“神圣剧场编剧组”的导演、作家和神话学者身上。
所有人，都从他那燃烧着毁灭与新生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不容置疑的疯狂。
赵兴武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指向他们。
“你们！”
他嘶哑的吼声，像一块巨石砸进冰封的湖面，震碎了所有的死寂！
“愣着干什么！”
“先生下令了！第二幕的剧本！”
“给我一个反派！”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腥的狂热。
“一个……配得上我们这座神圣舞台的，终极反派！”
……
神明休憩空间。
那座微缩的“剧院沙盘”之上，流光溢彩。
芙宁娜正欣赏着自己与钟离共同完成的杰作，那片流淌着“乡愁”的星空穹顶，让她眼中满是艺术家的陶醉。
凌天罡踱步走来。
“芙宁娜女士。”
“嗯？”芙宁娜扬起雪白的下巴，心情极好，“总导演先生，有何指教？是对我的穹顶不满意吗？”
“很完美。”凌天罡的评价言简意赅。
“但，它太安静了。”
“安静？”芙宁娜蹙眉。
“一座完美的剧院，在开演前，总会有些不和谐的噪音。”凌天罡平静地说道，“比如说，从遥远的星系，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饥饿的嘶吼。”
芙宁娜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她那双美丽的异色瞳孔，猛地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
那是一种导演听到了绝妙戏剧冲突时，抑制不住的狂喜与战栗！
“一个……闯入者？”
她脱口而出，声音都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没错。”
“一个不请自来，试图撕碎幕布，踩碎舞台，吞噬所有演员的恶棍？”
“是的。”
“哈……哈哈……”
芙宁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围绕着凌天罡，像一只发现了新奇猎物的猫，步伐轻快而优雅，充满了危险的魅力。
“妙！实在是太妙了！”
“一个固定的靶子，无论多么华丽，看久了总会厌烦。但一个移动的，充满威胁的，随时可能带来‘意外’的靶子……”
她的眼中，闪烁着名为“疯B美学”的炽热光芒。
“这会让我们的‘观众’，把视线焊死在舞台上！”
“祂会期待，会紧张，会好奇……我们，是会被这个闯入者撕碎，还是会……用更华丽的方式，将它反杀！”
她彻底明白了凌天罡的意图。
这不是单纯的制造危机。
这是在进行一场最高级的“观众情绪管理”！
一旁的钟离，始终沉默地听着。
他手中的石笔悬停半空，那双鎏金眼眸中，倒映着凌天罡与芙宁娜的身影。
“风险。”
他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
声音厚重如磐。
“引入一个未知的、充满敌意的第三方，等于在‘契约’中，增加了一个我们无法约束的变量。”
“它的行为，将是真正的‘意外’，而非我们排演好的剧本。”
“以普遍理性而论，这会大幅度增加舞台本身被彻底摧毁的可能性。”
钟离的分析，冷静，客观，指出了这个计划最致命的核心。
“所以……”凌天罡转向他，“我们需要一份新的‘契约’。”
“甲方，是我们。”
“乙方，是那个还未诞生的‘闯入者’。”
“而契约的内容……”
凌天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宛如执掌众生命运的神。
“由我们来‘定义’它的宿命。”
钟离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明白了。
在那个“闯入者”真正出现之前，先用“剧本”，用“故事”，用“概念”，为它量身打造一副名为“宿命”的枷锁。
让它自以为在凭着本能与愤怒行动。
殊不知，它的每一次嘶吼，每一次攻击，甚至每一次毁灭……
都只是在完美地，念出早已为它写好的台词。
“我明白了。”
钟离缓缓点头，手中的石笔，在竹简上，刻下了新剧本的第一行标题。
【第二幕：不速之客】
而凌天罡的目光，则穿透了空间的界限，落回地球。
他能“看”到。
京都指挥部内，那群被他逼疯的凡人艺术家们，正围在一张巨大的电子屏幕前，激烈地争论着，眼中的狂热甚至压倒了恐惧。
屏幕上，一个狰狞、恐怖，充满了宇宙级恶意的轮廓，正在被一笔一笔地，勾勒成型。
它的名字。
它的来历。
它的动机。
它的力量……
一个由纯粹的“恶意”与“戏剧性”构筑的怪物，正在凡人的想象力中，获得它最初的“存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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