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鬼谷时,已是半月后。
周子舒的毒彻底清了,只是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脸色仍有些苍白。温客行坚持要背着他走,理由是“伤愈之人不宜劳累”,实则是怕他再沾半点风寒。两人一路向南,避开城镇,专走山野小径,倒也清静。
这日午后,他们在一处山谷里闻到了硫磺味。温客行循着气味找去,竟在密林深处发现一汪天然温泉,泉眼冒着热气,周围长着青翠的草木,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你看!”温客行回头喊周子舒,眼里的雀跃像个孩子,“我说过会找到温泉的吧?”
周子舒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水温,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舒服得让人叹息。“确实不错。”
“快进去泡泡,对你的伤好。”温客行不由分说地帮他解行囊,又转身去捡枯枝准备生火,“我去弄点吃的,你泡着别出来太久,小心头晕。”
周子舒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这人总是这样,前一刻还能在鬼谷里杀伐决断,下一刻就会露出这般鲜活跳脱的模样,倒让他觉得,那些沉重的过往,似乎真的能被这山间的风轻轻吹散。
他褪了衣衫,慢慢走进温泉。暖意包裹全身,膝盖的旧伤和肩头的箭伤都舒服了许多,连日来的疲惫也消散了大半。他靠在岸边的岩石上,看着温客行在不远处生火,红衣在绿树间格外醒目,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在看什么?”温客行忽然回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笑得眉眼弯弯,“是不是觉得你家温大公子格外好看?”
周子舒收回目光,耳尖却微微发烫:“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温客行也不在意,笑着继续摆弄火堆,很快就烤好了两只山鸡,油脂滴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开来。
“可以出来了,吃点东西。”温客行递过干净的布巾。
周子舒披上外衫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烤鸡,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竟格外入味。“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那是,”温客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想当年在鬼谷,什么活计没干过?烤个鸡算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只是那时候烤的肉,总带着股血腥味,哪有现在的香。”
周子舒没接话,只是默默递给他半只鸡。有些过往,不必细说,彼此都懂。
两人坐在火堆旁,慢慢吃着烤鸡,偶尔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温泉的热气袅袅升起,混着草木的清香,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段鹏举不会善罢甘休。”周子舒忽然开口,“晋王也不会放过我们。”
“管他呢。”温客行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满不在乎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来一次,我们打一次,打到他们不敢来为止。”
他看着周子舒,眼神忽然变得认真:“子舒,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再也不管江湖和朝堂的事?”
周子舒抬眼:“去哪?”
“比如……”温客行想了想,笑道,“找个像这样有温泉的山谷,盖间小木屋,我去打猎,你去酿酒,冬天就窝在屋里烤火,夏天就去溪边钓鱼。”
周子舒看着他眼中的憧憬,心头微动。这样的日子,他从未敢想过。在天窗的那些年,他以为自己的结局只会是战死或被灭口,直到遇见眼前这个人,才知道原来活着可以有这么多模样。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温客行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猛地扑过来抱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真的?你说真的?”
周子舒被他勒得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温泉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身影,火光照在他们脸上,映出眼底的笑意。或许前路依旧有刀光剑影,或许晋王和段鹏举的追兵就在不远处,但此刻,他们只想沉溺在这片刻的温暖里。
晚风吹过山谷,带来了远处的虫鸣。温客行松开手,却依旧握着他的手腕,指尖摩挲着他腕间的旧伤。“等我们找到那样的山谷,我就给你画一幅画,画你坐在温泉边喝酒的样子,名字就叫……《阿絮醉图》。”
“难听。”周子舒吐槽,嘴角却扬得更高。
“那你起一个?”
“不如叫……《温客行烤鱼图》。”
“喂!能不能有点情调!”
嬉笑声在山谷里回荡,与温泉的热气、火堆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歌。
或许江湖路远,风波难平,但只要身边有彼此,哪怕只是一处温泉、一堆篝火,也足以抵挡世间所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