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忘忧谷的竹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温客行和周子舒背靠背站在木屋前,听着谷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紧绷。
段鹏举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周首领,温谷主,躲是躲不过的。晋王有令,只要温谷主自缚请罪,周首领便可带着天窗旧部归隐,如何?”
温客行嗤笑一声,铁扇在掌心转了个圈:“段护法倒是会做买卖,只是你家王爷忘了,我温客行从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周子舒握着短匕的手微微用力,指腹蹭过冰冷的刃面。他知道段鹏举在拖延时间,谷外的兵力至少是他们的十倍,其中既有天窗死士,也有鬼谷老鬼纠集的亡命徒,甚至还有晋王派来的禁军——这些人目标各异,却在“杀温客行”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他们各自背负的身份。他是天窗之主,手上沾着皇室的血;温客行是鬼谷谷主,江湖上的人命账能堆成山。从初遇时彼此揭穿身份的那一刻起,就该是不死不休的局,偏生他们非要在刀光剑影里,生出些不该有的牵绊。
“左侧是竹林,右侧是悬崖,后面是温泉。”温客行低声道,气息拂过周子舒的耳廓,“竹林里我布了迷阵,能困住他们一时,但老鬼们熟悉鬼谷机关,撑不了太久。”
周子舒点头:“悬崖下有暗河,是唯一的生路。”
两人同时沉默。暗河狭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且水下布满礁石,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你走。”温客行忽然说,声音斩钉截铁,“你的伤比我重,留在这里也是拖累。”
周子舒侧头看他,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红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你觉得我是会丢下同伴的人?”
“这不是同伴的事。”温客行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走了,才能解散天窗,保那些人活路。我留在这里,至少能拖着段鹏举和老鬼们同归于尽——这是最划算的买卖。”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的雨下得不小。可周子舒看到他紧握铁扇的指节泛白,那是他强忍左肩旧伤的样子——当年镜湖山庄那一刀,虽没伤及要害,却总在阴雨天发作。
“划算?”周子舒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你忘了山洞里,我怎么说的?”
温客行一怔,想起那个雨夜的山洞,周子舒发着高热,攥着他的衣袖说“别离开”,天亮后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你不会”。
原来有些信任,一旦说出口,就成了彼此的软肋。
“段鹏举带了‘锁魂网’,专克鬼谷功法。”周子舒忽然道,声音压得极低,“等会儿我冲出去缠住他,你趁机往悬崖走。记住,暗河第三个拐弯处有落脚点,别回头。”
温客行刚要反驳,却见周子舒忽然抬手,短匕划破自己的右臂,鲜血瞬间涌出。“你干什么?!”
“这样他们才会信,我们内讧了。”周子舒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你恨我伤你,我追你报仇——这样段鹏举才会放松警惕。”
他的指尖还在流血,一滴落在温客行的手背上,烫得像火。温客行忽然明白了他的打算——周子舒要以自己为饵,替他撕开一道缺口。就像当年在镜湖山庄,他故意露破绽让自己刺中,又反手伤了自己一样,他们总在用最笨拙的方式,给对方留一条活路。
“疯子……”温客行的声音发颤,眼眶忽然发热,“周子舒,你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周子舒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雨后天晴的光,“温客行,记住了,别回头。”
话音未落,他忽然转身,短匕直指温客行心口,却在即将刺中的瞬间偏了方向,划破了他的衣襟:“叛徒!拿命来!”
温客行反应极快,配合地后退几步,铁扇护住心口,怒喝:“周子舒!你敢暗算我!”
谷口的段鹏举听到动静,果然带着人冲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幕,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果然内讧了!周首领,杀了他,王爷重重有赏!”
周子舒没理他,步步紧逼温客行,两人打在一处,刀光扇影间却始终留着分寸。温客行被他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忽然低声道:“阿絮,保重。”
他猛地转身,纵身跃下悬崖。
“温客行!”周子舒嘶吼一声,像是真的急怒攻心,短匕反手刺向最近的死士,却在转身的瞬间,故意将后背留给了段鹏举。
透骨钉穿透血肉的声音很轻,周子舒却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他看着悬崖下翻涌的暗河,那里已经没了温客行的身影,只有湍急的水流卷着雨珠,像是在哭泣。
“抓住他!”段鹏举大喊。
周子舒却忽然笑了,他挥断身边的竹子,当作武器,一步步冲向谷口的人群。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他必须拖住他们,拖到温客行安全离开。
雨还在下,竹林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周子舒靠在一棵竹子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忽然想起温客行教他的《孤梦》,那旋律在脑海里盘旋,却怎么也唱不完整。
原来有些沉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有人留下。而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