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谷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先是溪边的冰化了,叮咚叮咚唱着歌;接着是竹篱笆上冒出了绿芽,嫩得能掐出水;最后是院角的那株老桃树,一夜之间就炸开了满树的粉白,风一吹,花瓣落得人满身都是。
温客行蹲在篱笆边,手里拿着把小锄头,正费劲地刨着坑。他要种些青菜,说是“自己种的吃着香”,结果折腾了半晌,坑没刨几个,倒把自己弄得满身泥点,像只滚过泥潭的红狐狸。
周子舒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本医书,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他看着那个红衣身影在菜园里忙忙碌碌,时而弯腰拔草,时而直起身捶捶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阳光洒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阿絮,你看我这坑刨得怎么样?”温客行忽然回头,举着锄头邀功,脸上沾着块泥,看着格外滑稽。
周子舒合上书,忍笑道:“像被野猪拱过。”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温客行佯装生气,扔下锄头就往他这边跑,故意往他身上蹭,“我辛辛苦苦干活,你还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子舒笑着躲闪,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温客行凑得极近,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本想捉弄人,却在看到对方眼底的笑意时,忽然愣住了。
阳光穿过桃花瓣,落在周子舒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嘴角还扬着,眉梢的疏离淡了许多,像是被这春日的暖给焐化了。
“怎么不动了?”周子舒挑眉。
温客行回过神,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脸颊边的一缕白发:“就是觉得……你这样笑起来,比桃花好看。”
周子舒的耳尖微微发烫,抬手推开他:“没个正经,快去种菜。”
温客行笑着跑回菜园,动作却比刚才认真了许多。周子舒重新拿起医书,却发现一行字也看不进去了,耳边全是那人哼的小曲,和锄头刨地的轻响,像一首温柔的诗。
午后的阳光越发暖了,周子舒靠在竹椅上,渐渐有些犯困。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为他盖上了件外衣,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没睁眼,只觉得那人在他身边坐下,呼吸很轻。
“睡着了?”温客行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也是,忙活了一早上,该歇歇了。”
他拿起周子舒放在膝上的医书,翻了两页,又放下了。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看着阳光在他脸上移动,看着花瓣落在他的发间。
不知过了多久,周子舒醒来时,发现身上的外衣被挪到了肩上,温客行正趴在他的膝头,也睡着了。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周子舒抬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
他想起在天窗的那些年,总是在深夜惊醒,身边只有冰冷的刀和无尽的黑暗;想起鬼谷的瘴气,想起镜湖山庄的刀光,想起山洞里的雨夜……那些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寒冬,而此刻,阳光正好,花香满院,身边的人睡得安稳,像是终于走到了春天。
温客行忽然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周子舒正看着他,立刻笑了:“醒了?我梦见我们种的青菜长好了,又大又嫩。”
“那得等些日子。”周子舒的声音很轻。
“不急。”温客行伸了个懒腰,索性赖在他膝头不起,“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日子还长着呢。
可以一起等青菜长高,可以一起看桃花落尽,可以一起在夏夜的院子里乘凉,听蝉鸣,数星星;可以一起在冬日的暖炉边温酒,烤栗子,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风又吹过,桃花瓣落了满身。周子舒低头,看着膝头睡得一脸满足的人,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了。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海深仇,只有一间木屋,一个院子,两个人,和数不尽的、平平淡淡的日子。
他轻轻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放在温客行的发间。
嗯,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