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忘忧谷总爱起雾,清晨的竹林被雾缠得结结实实,连带着檐角的铜铃都懒得响,只有灶房的烟囱冒出笔直的烟,在雾里晕开一小片白。
温客行蹲在灶台前,跟那口铁锅较上了劲。锅里煮着红薯,水汽“咕嘟咕嘟”地冒,把他的脸熏得通红。他时不时掀开锅盖看一眼,嘴里念叨着“该熟了吧”,活像个等着糖吃的孩子。
周子舒坐在堂屋的方桌旁,铺开一张棋盘,正慢悠悠地摆着棋子。黑白子落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嗒”声,和灶房的水汽声缠在一起,倒有几分相映成趣。
“阿絮!红薯熟了!”温客行端着个粗瓷碗冲进来,碗里堆着三个烤得焦黑的红薯,热气腾腾的。他献宝似的递过去一个,“你尝尝,我特意烤得焦皮,甜得很。”
周子舒接过红薯,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却还是剥开焦皮,露出里面金黄的瓤。热气混着甜香扑上来,他咬了一小口,确实甜,还带着点烟火气的暖。
“慢点吃,没人抢。”温客行看着他嘴角沾着的薯泥,忍不住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温度带着点烫,“对了,今天我们来下棋?谁输了谁去洗碗。”
周子舒挑眉:“你确定?”
温客行拍着胸脯:“当然!我最近可是偷偷练了,保管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结果棋盘铺开,温客行的“偷偷练了”就露了馅。他的棋子东一个西一个,毫无章法,倒是吃起周子舒的子来格外积极,像只忙着囤粮的小松鼠。
“哎,你这招不对!”温客行看着周子舒落下的黑子,急得抓耳挠腮,“哪有这么走的?”
“棋谱上就这么走的。”周子舒淡定地落子,又吃掉他一颗白子。
“那棋谱定是错了!”温客行耍赖似的把那颗白子捡回来,“我说是对的就是对的,重来重来。”
周子舒无奈地看着他,却还是纵容地让了步。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棋盘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认真落子,一个忙着悔棋,倒也其乐融融。
一局棋下到月亮升起来才结束,温客行输得一败涂地,却赖在椅子上不肯动,抱着最后一个红薯啃得津津有味:“今天不算,我没发挥好,明天再比。”
“明天输了,就要洗两天碗。”周子舒收拾着棋子,声音里带着笑意。
“……那我再考虑考虑。”温客行嘴里塞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
晚饭后,温客行还是不情不愿地去洗了碗。水声哗哗响,夹杂着他哼的跑调小曲,周子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任何江湖盛景都让人安心。
温客行洗完碗出来,手里拿着两坛酒,在他身边坐下,“砰”地打开一坛,酒香立刻漫开来。“来,喝点?这可是我新酿的桂花酒,就等今天月圆。”
周子舒接过酒杯,酒液里飘着两朵桂花,抿一口,甜丝丝的,带着桂花香。“不错。”
“那是,也不看是谁酿的。”温客行得意地扬下巴,又凑近了些,“你看这月亮,圆得像阿湘做的糖糕。”
周子舒抬头,月亮确实很圆,清辉洒在竹林上,落下斑驳的影。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天窗的屋顶上,也看过这样的月亮,只是那时身边只有寒风,心里只有算计,哪像现在,有酒,有月,有身边这个吵吵闹闹的人。
“温客行,”他忽然开口,“我们这样,挺好的。”
温客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是啊,挺好的。”
他举起酒坛,对着月亮碰了碰:“敬月亮!”
“敬月亮。”周子舒也举起酒杯。
酒液入喉,暖意在心底散开。温客行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说明天要去溪边钓鱼,说后山的栗子该熟了,说等冬天落雪,就堆个雪人,给它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周子舒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月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镀了层银。
其实他想说,不用等冬天,不用等栗子熟,不用等钓鱼,只要像现在这样,有一坛酒,一轮月,一个愿意陪你说废话的人,就已经是最好的时光了。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在应和。温客行还在说,周子舒还在听,月光还在照,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着,像这坛桂花酒,甜得恰到好处,暖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