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龙椅上空悬,年幼的新帝沈珩尚未到亲政之年,此刻正有些不安地坐在龙椅旁稍小一些的御座上,小手紧紧抓着扶手。珠帘之后,一道身着玄金凤袍的身影端坐,正是垂帘听政的孝懿太后——温悦。
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张力。新帝登基,主少国疑,太后临朝,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试探、角力。
朝议进行到一半,讨论的是西北军饷调配。户部尚书正陈述着困难,请求削减边军粮饷以填补国库空虚。几位老臣眉头紧锁,显然不赞同。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声音响起:
“启禀太后,皇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左侧宗亲队列中,一位身着亲王蟒袍的少年越众而出。他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极其俊美,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正是先帝第四子,新帝的皇叔——四皇子沈辞。他尚未封王开府,但因其生母出身不高又早逝,一直养在宫中,存在感不强,今日却显得格外活跃。
沈辞姿态恭敬地行礼,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穿透珠帘,投向帘后那道模糊却威严的身影,眼神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与探究。
“臣侄以为,户部之言实乃短视!”沈辞声音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西北乃我大胤门户,边军将士浴血戍边,岂能因一时国库艰难而克扣粮饷?此乃动摇国本之举!臣侄听闻,江南盐税尚有积弊未清,若严加整顿,所得之银足以解燃眉之急,何须动边军的根基?”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引得不少大臣暗暗点头。
珠帘之后,温悦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辞身上。
融合的记忆告诉她,这位看似“无心政治、只知吟风弄月”的四皇子,在原主生前最后几年,已开始暗中结交朝臣,尤其是部分年轻的勋贵子弟和不得志的文官。他展现出的这份见识和锋芒,绝非一日之功。
敬仰?爱慕?恋母情结?
温悦心中毫无波澜,只有冰冷的审视。这炽热的目光背后,是对她手中权力的觊觎,是对她儿子皇位的威胁。那份所谓的“情”,不过是权力欲望催生出的、指向她这个“权力象征”的扭曲投射。
“四皇子所言,不无道理。”温悦开口了,声音透过珠帘,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也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沈辞那看似昂扬的心头。
沈辞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异样光芒。他期待的是赞许,甚至是帘后那目光的停留,而非如此平静的、公事公办的肯定。
“然,”温悦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整个大殿的气氛为之一凝,“江南盐政积弊,非一日之寒,牵涉甚广。严加整顿,需有雷霆手段,亦需周全谋划,以免激起民变,反受其害。此事,需从长计议。”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沈辞,又似乎没有。
“至于西北军饷……哀家记得,内务府年前报备,宫中用度可再减三成。哀家与皇帝率先垂范,省下的银子,优先拨付边军。户部再从别处开源节流,务必保证边军将士粮饷充足,冬衣齐备。边关不稳,则国无宁日。此乃底线,不容动摇。”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敲在每个人心上。
“太后圣明!”以几位老将为首的武将们激动地跪地高呼。文官们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跟着称颂。
沈辞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提出的方案被轻飘飘地搁置了,而太后轻描淡写间就定下了基调,还赢得了军心,更彰显了她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渴望的,似乎不仅仅是认同。
退朝后,沈辞故意落在后面。当温悦在宫人簇拥下步出金銮殿,走向御辇时,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姿态谦卑至极:
“臣侄恭送母后皇太后!”
他刻意用了“母后”这个更显亲昵的称呼,声音也比朝堂上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孺慕和讨好。
温悦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侧目看他一眼。御辇的帘子被宫人恭敬掀起。
“四皇子有心了。”温悦的声音从御辇中传来,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哀家乏了,你也早些回宫歇息吧。”仿佛只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晚辈。
御辇起驾,明黄色的仪仗缓缓离开,留下沈辞一人站在原地。冬日的寒风吹拂着他年轻俊美的脸庞,却吹不散他心头骤然升起的冰冷与……一丝被彻底忽视的刺痛。他抬起头,望着那远去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仪仗,眼神复杂难明,那深处翻涌的,是野心,是渴望,还有一种被禁忌点燃的、愈发炽烈的火焰。
朱红色的宫墙映着皑皑白雪,冰冷而肃杀。慈宁宫的新主人,已经用她平静而冷酷的声音,发出了在这深宫权力场中的第一声啼鸣——清晰、有力,且不容置喙。
权力,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温悦的人生,自此由她自己书写。
沈辞,不过是她棋盘上,第一枚需要被审视、评估,必要时……狠狠压制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