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亭用舌尖舔了舔唇上被铝箔划破的伤口。血腥味混着止痛药的苦，让他想起车祸那天安全气囊爆开的化学粉尘。窗外夜光藻的蓝光忽然明灭，像某种警告——就像当时仪表盘上闪烁的故障灯。
他下意识摸向右手纱布，却触到个冰凉的东西。昙舟缘不知何时在床头柜放了瓶碘伏，瓶身上贴着泛黄的医用胶带，字迹模糊可辨："东山岛卫生所......2018.8.15"。正是台风登陆的日子。
月光像被海水泡发的宣纸，湿漉漉地贴在夜幕上。昙舟缘拽着谢风亭的手腕往礁石带拖行时，他运动鞋的网面正渗进第三十七次潮水。咸腥的海水先浸透棉袜，再沁入脚趾缝，最后在趾甲盖上凝出细小的盐晶——像给他套了双透明的镣铐。
"摸海。"她松开手，声音像生锈的船钉砸在礁石上。
谢风亭的右手悬在海面上方三寸。那些蓝绿色的光点不是浮在水面，而是从深渊里一层层泛上来的。最亮的光团里裹着半透明的藻丝，像极了车祸时挡风玻璃上那放射状的血网。他的小指先触到海水，刹那间，整只手的神经像被通了电——不是单纯的刺痛，而是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血管游走，每根针尖都挑着颗发光的毒珠。
"这是赤潮。"昙舟缘的渔刀插进牡蛎壳的缝隙，刀刃一拧，壳内软肉抖得像濒死的水母，"藻毒素比眼镜蛇毒强几十倍。"
谢风亭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指皮肤下渗出淡黄色组织液："那你还让我碰？"
刀尖挑着牡蛎肉悬在月光下，珍珠质的光泽在她虎口上流动。她突然攥住他渗血的手腕，舌尖像刮鳞刀般掠过伤口："疼才能记住。"咸腥在齿间爆开的瞬间，远处化工厂的排污管发出沉闷的呜咽，新一轮夜光藻正在管道内壁产卵。
清晨的码头浮着一层七彩油膜。穿白衬衫的男人用鞋尖拨开冲上岸的塑料袋，胸牌"环保巡查"四个字蹭到了鱼油，泛着腥腻的光。老陈递烟时，手抖得像暴风雨里的桅杆。那根"渔政特供"香烟在晨雾中微微发潮，滤嘴处印着的金锚标志早已斑驳。
"水质达标。"巡查员在记录板上打钩。他低头时，谢风亭看见其后颈有块铜钱大的胎记——和镇长办公室合影里那个戴安全帽的男人一模一样。表格夹层露出《环境补偿协议》的一角，乙方签名处按着枚指纹，螺纹早被海鲜市场的冰水泡发了。
杂货店屋檐下，小女孩正把发光海水灌进矿泉水瓶。瓶底的死鱼仔眼珠浑浊，鳃盖却诡异地一张一合，仿佛还在呼吸。当第七颗夜光藻粘在瓶壁上时，昙舟缘的吼声割开晨雾："放下！"
玻璃瓶炸裂的瞬间，谢风亭看清那些"蓝眼泪"的真面目——每颗光点中心都裹着粒黑色微粒，那是----化工厂焚烧炉排出的重金属核。
午夜，谢风亭被右手的灼痒惊醒。月光精准地照在脱皮的伤口上，每片翘起的死皮下都藏着星形溃烂。昙舟缘坐在床尾，正用他染血的绷带缠绕鱼叉柄。亚麻纤维擦过木柄毛刺的声响，像极了那天车祸时安全带勒进锁骨的声音。
"过敏？"她打了个复杂的绳结，小指无意识地翘起——和失踪的哥哥教她时一模一样。
月光偏移，照亮了她右肩的疤痕。此刻那道蜈蚣状的隆起正渗出淡黄色液体，沿着脊椎流进洗到透明的背心里。谢风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们的身体在以同样的方式腐烂。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鱼叉猛地抵住他喉结，绷带散开，露出下面暗褐色的旧血渍，"你手上的毒是自己选的，我的是娘胎里带的。"
窗外，最后一批夜光藻正在死去。它们发光器里的荧光素酶被重金属永久破坏，像无数盏微型灯塔集体熄火。
后院废弃的冷柜里，谢风亭发现个锈蚀的铁箱。掀盖的瞬间，三只潮虫从过期的哮喘喷雾瓶旁逃窜。最上面那瓶药的有效期停在五年前的八月，铝罐上还用指甲刻了"SOS"的痕迹——每个"O"都被抠得极深，像极了绝望时的眼眶。
箱底压着的《潜水事故调查报告》缺了那关键的几页。谢风亭把纸举向月光时，突然闻到碘伏的味道。昙舟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湿发滴下的水在纸上晕开一片，显露出被化学药剂淡化的字迹：
"电鱼器......镇长外甥......氧气管人为......"
伟豪的直播补光灯突然扫过后院，强光下那些字迹又消失了。镜头里，他正举着个生锈的氧气阀对粉丝喊："老铁们看！幽灵潜水员的遗物！"阀门内侧，谢风亭分明看见刻着和昙舟缘背上相同的经纬度。
谢风亭的右手掌心朝上摊开，脱落的表皮像半透明的蝉翼黏在纱布上。月光透过这些死皮，在地板上投下蛛网状的阴影。窗外最后一波夜光藻正在死去，它们释放的藻毒素让整个海湾漂浮着淡蓝色的尸雾。
昙舟缘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攥着半瓶敌敌畏。"伸手。"她命令道。农药淋在伤口上时，谢风亭尝到唇上旧伤渗出的血腥味——比海水更咸，比藻毒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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