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药

李郎中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牛车上昏迷不醒的上官鹤，眉头立刻蹙紧。他二话不说，立刻指挥着老农和闻声出来的邻居，小心翼翼地将上官鹤抬进了屋内唯一一间还算宽敞的厢房。

厢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上官鹤被安置在铺着干净粗布床单的土炕上。李郎中解开他胸前被血和汗浸透的布条，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和周围青紫发黑的皮肉。伤口因为一路颠簸，又有些崩裂渗血。

宋一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站在一旁，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李郎中仔细检查了伤口，又搭了脉，凝神良久，才长长吁了口气：“万幸！万幸！这毒着实霸道，但似乎被人及时吸出过大部分，又用了些草药敷过？不然神仙难救！如今毒气已散，只是这外伤太重，断骨又有些错位，加上失血过多，邪风入体，这才高烧昏迷。待我重新清理伤口，接好断骨，再开几副清热解毒、固本培元的方子，好生将养些时日，应无大碍了。”

听到“应无大碍”四个字，宋一梦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连忙扶住旁边的土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路奔逃的恐惧、绝望，仿佛在这一刻才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姑娘莫怕，吉人自有天相。”李郎中见状，温和地安慰了一句，随即吩咐老妇人去烧热水，自己则熟练地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刀具和药瓶。

清理伤口、接骨、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即使是在昏迷中，上官鹤的身体也因剧痛而本能地抽搐、绷紧，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宋一梦紧紧守在一旁，按照李郎中的吩咐，用温水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俊朗面容，心也跟着一阵阵抽痛。

“好了。”李郎中终于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让他好好睡一觉。这药，”他指了指刚熬好的一碗浓黑药汁，“等他醒了，想办法喂下去。我去配些外敷的草药。”

宋一梦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李郎中和帮忙的村民。小小的厢房里终于只剩下她和昏迷的上官鹤。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强撑着，用温水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上官鹤脸上、脖颈上的冷汗和血污。指尖触碰到他因高热而滚烫的皮肤，感受到他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呼吸，那颗一直悬在万丈深渊边缘的心，才终于有了一丝落地的踏实感。

她坐在炕沿，守着他。窗外，天色彻底大亮，阳光透过糊着麻纸的窗户格子洒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里传来鸡鸣声和远处孩童嬉闹的声音，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与皇城中那冰冷的杀机与倾轧，恍如隔世。

不知守了多久，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松懈，让她也感到了难以抗拒的困倦。眼皮越来越沉，头一点一点地，最终伏在炕沿边，沉沉睡去。

她是被一阵低微的、断断续续的呓语惊醒的。

“殿下……快走……危险……”

“毒……小心……有埋伏……”

“属下……护驾……”

声音模糊不清，带着高烧的沙哑和梦魇般的惊悸。

宋一梦猛地抬起头，发现窗外已是日影西斜。炕上的上官鹤依旧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重复着什么。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体不安地挣动着，牵动了伤口，发出压抑的痛哼。

“上官鹤？”宋一梦连忙探身过去，用湿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珠，柔声唤道，“醒醒，上官鹤？没事了，我们安全了，在村子里了。”

她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一点安抚作用。上官鹤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呓语声也低了下去，但身体依旧滚烫。

宋一梦想起李郎中的嘱咐，连忙起身去灶间将温在热水里的药碗端来。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她小心翼翼地坐到炕沿，一手轻轻托起上官鹤沉重的头颈，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一手端着药碗，凑到他唇边。

“上官鹤，喝药了，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她轻声哄着，将碗沿轻轻抵在他干裂的唇上。

然而昏迷中的上官鹤牙关紧咬，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根本无法喂进去。宋一梦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宋一梦心急如焚。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心一横，自己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俯下身，用唇瓣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齿关，一点一点地将药汁渡了过去。

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这并非情欲，而是纯粹的、关乎生死的急切。她专注地、小心翼翼地渡着药，每一次唇瓣的触碰，都带着药的清苦和他唇上因高烧而异常滚烫的温度。

一碗药，就这样艰难地、一口一口地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