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用我的名字签过太多卖身契,以至于‘千泽’两个字,至今在别人的皮肤上作痛。
屋里太亮。
千泽站在窗前,阳光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开他的眼皮。他抬手,“刷”地把窗帘拉上,黑暗瞬间坠落,砸得耳膜嗡嗡作响。
空荡的房间、空荡的胃、空荡的胸腔。
他把自己扔进沙发,像把一截折断的骨头随手丢进抽屉。闭上眼,黑暗便活了——
十一岁的走廊。
墙纸剥落,霉味像涎水。父亲的手搭在他肩头,指甲缝里嵌着母亲的血。
“乖,千泽,就一次。”
门缝透出光,一只又一只陌生的手伸进来——
他猛地坐起,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心脏在喉咙里狂跳,像要一口吐出来。
客厅里,老人佝偻在餐桌旁。听见动静,父亲抬头,浑浊的目光抖了一下,犹豫地抬起手,像要触碰什么易碎品。
千泽后退半步,啪地拍开那只手。
“没事吧?”父亲嗓子发干。
“什么狗屎父亲。”千泽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玻璃碎在地板上,“现在关心我?省省。”
门摔得震天,仿佛要把整个屋子震塌。
巷口,阳光碎成一地硬币。
女孩蹲在墙角,掌心摊着一点碎鱼干。一只橘猫拖着后腿,狼吞虎咽。
“它叫铁锈。”女孩没回头,声音却像雪夜里刚拧开的汽水瓶,“流浪猫,我养不起。”
千泽站定,喉结滚动:“你叫什么?”
“问别人名字之前,”女孩侧过脸,睫毛在光里投下一弯极薄的阴影,“是不是该先报上自己的?”
“千泽。”
“凛,”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里写了个“冫”,“两点水的凛。”
“你的名字也够怪。”
“彼此。”
他们突然一起笑出声,像两片碎冰在掌心意外融化。千泽怔住——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记忆像坏掉的磁带,卡带,只剩沙沙空响。
后来,千泽每天傍晚都来网吧。
“还钱。”他把口袋翻个底朝天,几枚硬币叮叮当当滚到吧台。
凛看也不看,只推给他一台蓝屏的老电脑:“显卡松了,修好就算利息。”
他拆机、插槽、拧紧螺丝,动作娴熟得像在拆解自己的骨骼。
凛在柜台后擦杯子,偶尔抬头,视线穿过烟雾与霓虹,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
一次、两次、三次……硬币越来越少,电脑越修越多。
他们都没说破——
那些修不好的机器,和还不起的债,都悄悄在夜里生了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