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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金黄的怀抱

十七页未命名

新闻播出后的第七天,陆明城是自己走进公安局的。他穿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洇着一圈暗黄的酒渍,像块被遗忘在角落的旧抹布,手里攥着张折叠的报纸。社会版的角落印着那具无名男尸的照片,旁边一行小字:“肇事车辆疑似黑色轿车,警方吁知情者提供线索”。

审讯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光线硬得像淬了钢。他交代得异常利落,从超速驾驶到撞人逃逸,每个细节都像在复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只是说到把落月留在郊外那截,喉结猛地一滚,声音猝然哑下去,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她在沙丘旁哭,”他死死盯着笔录纸,指尖在纸面上戳出一个小洞,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那纸穿透,“我怕她跟着我……没好日子过。”

判决下来那日,春阳正好,暖融融地淌满了整个屋子。九年刑期,附丧葬费、死亡赔偿金、被抚养人生活费、精神损害抚慰金共计一百零五万,数字冰冷得像块铁。陆明城在送达书上签字,笔尖刺破了纸页,墨渍晕染开来,像一朵未及绽放便已萎谢的黑花,蔫在苍白的纸上。他没上诉,只托律师将那套空置的房子挂牌出售。房产证上李安晴的名字尚未抹去,中介说要先办继承公证。他听着,突然在公证处门口蹲了下去,肩膀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梧桐叶,随时都会被风卷走。

受害者的妻子赵慧来法院那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她没落泪,目光却像两枚淬了冰的锥子,死死钉在被告席上的陆明城身上,那寒意直往他骨头缝里钻,冻得他血液都快要凝固。“我男人早上出门时说,发了工资就带我去医院做化疗,”她在庭上陈述,声音平板得像一块磨光的石板,听不出丝毫情绪,“他自行车筐里还装着给我买的小米粥,保温桶摔破了,粥泼了一地,混着他的血,都喂了那些油菜花。”话落时,空气里仿佛都飘着那股混着血腥气的米粥香,又腥又涩。

收到赔偿金那天,赵慧去了趟郊外。当初发现男尸的地方,油菜花早已收割殆尽,只留下半截青黄的秸秆,被烈日晒得发脆,一碰就碎。她蹲下身,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里,像在探寻什么,摸索到一块坚硬的东西,抠出来看,是枚变形的纽扣,沾着干涸的暗红——该是她男人工装褂子上的。风掠过时,空寂的秸秆地呜咽作响,像极了男人夜里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一声声撞在心上。

七天前,报道新闻那日归途,她在路边听见微弱的婴儿啼哭,细弱得像根丝线。油菜花地边缘的沙丘旁,静静放着一个婴儿篮。落月蹬着小腿,嗓子哭得嘶哑,小脸涨得通红,襁褓里塞着张纸条,是陆明城歪歪扭扭的字迹:“求你……”后面的字,被泪水洇开,模糊一片,像团化不开的愁绪。赵慧盯着孩子看了很久。这张小脸的眉眼,像极了照片里那个叫李安晴的女人,尤其哭起来时,眼角那颗泪痣,像一粒未及焐热的、冰冷的星子,嵌在苍白的小脸上。

她把孩子抱回家,邻居都劝:“这是仇人的种,养不得!”“我让她这辈子都活在愧疚中”……赵慧默然,翻出亲生儿子落熠的旧棉布,剪成小块垫进婴儿篮里,给了她一个姓——落,亡夫的姓。夜里落月啼哭惊醒,她便把孩子抱在怀里,坐在床头轻哼亡夫生前爱唱的《打靶归来》。跑调的旋律在黑暗中漂浮,像片温柔的云,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小手无意识地攥紧她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漂来的浮木,紧紧不放。凝视着落月熟睡的面容,一丝难以言喻的怜爱,竟悄然在赵慧心底抽芽,带着点湿润的暖意。

陆明城在狱中收到过一封信,赵慧托律师转交的。信封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干枯的油菜花瓣,黄得发脆,边缘卷曲如蝶翅的残骸,脆弱得碰不得。他将花瓣珍重地压在枕下,每个辗转的深夜摸出来,指尖细细描摹那清晰的叶脉纹路,如同在清点八年铁窗里,每一个漏风的、冰冷的黎明,数着日子过活。

落月学会走路那天,趔趄着扑向赵慧,小身子摇摇晃晃,像株刚冒头的小苗。嘴里含混不清地吐出第一个词:“妈”。赵慧身形一僵,缓缓蹲下接住那柔软的小身体,眼眶骤然滚烫,热流直往上涌。窗外梧桐枝叶繁茂,绿意浓得化不开,阳光筛过叶隙,在地板上投下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金。赵慧抱着落熠的旧照片,看落月咯咯笑着追逐那些光点,银铃般的笑声撞在四壁,又反弹回来,将屋子里积年的寂静,震得粉碎飘零,再也寻不见。

有次落月翻出赵慧深藏箱底的相框,指着照片里的男人脆生生喊“爸爸”,声音清亮。赵慧的心像被细针猝然刺中,密密麻麻地疼,脸上却浮起温柔的笑:“是,这是爸爸。”她将那些沉甸甸的过往封存,像锁起一个旧箱子,只在每个晴朗的午后,带落月去郊外散步。看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在风里起伏,像一片金色的海在流动,浪涛层层叠叠,晃得人睁不开眼。

陆明城出狱那年,落月已九岁有余,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小辫子扎得歪歪扭扭,像两只调皮的小鸟,书包上别着一朵布做的、明黄的油菜花,亮眼得很。赵慧远远看着,瞥见街对面的陆明城。他手里死死捏着一个褪色的胭脂盒——李安晴的旧物,指节攥得青白,青筋都绷了起来,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一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风卷起地上的梧桐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街角,带着点萧瑟的凉意。落月忽然转身,对着赵慧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可爱得紧。那笑容,竟与照片里梧桐树下那个年轻人傻笑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恍惚间让人分不清。赵慧牵起她的小手,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夕阳拉得又细又长,在铺满落叶的路上,无声叠成一道,踩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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