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刚落，教室里的喧嚣就像被捅开的蜂窝，后排男生的笑声、前排女生的私语、翻书的哗啦声混在一起，漫过课桌间的过道。我攥着玻璃罐的丝带在后门徘徊了三圈，手心的汗把丝带给浸得发潮。罐子不算沉，却坠得手腕发酸——里面是昨晚熬到一点叠的星星，彩纸是上周逛文具店时顺手买的，蓝的像雨后的天，绿的像操场边的冬青，紫的像黄昏时的云，最底下藏了颗银色的，偷偷写了“谢啦”两个字。
谢他蹲在车棚里帮我调链条时，额前碎发垂下来的样子；谢他把那块啃缺角的橡皮塞给我时，假装看窗外的侧脸；更谢他上次在花坛边，捡起我不小心碰掉的玫瑰书签时，指尖轻轻拂过花瓣的温柔。那枚书签是妈妈绣的，红玫瑰绣得立体，边角还沾着点金线，掉在泥里时，是他先用纸巾擦干净，再小心翼翼递回来，说“别弄脏了”。
“发什么呆呢？”晓冉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撞了撞我的胳膊，“脸怎么这么红？手里攥的什么宝贝，给我看看？”
我把罐子往她手里塞，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掌心时，突然有点慌：“帮我给林辰呗？就说是……随便送的。”罐口的丝带是特意选的，酒红色，像玫瑰花瓣的颜色，早上系了三遍才系出满意的蝴蝶结。
“哟，随便送的需要熬夜叠？”晓冉挑着眉笑，晃了晃手里的罐子，星星碰撞的脆响像串细碎的风铃，“我可看见了，你昨晚台灯亮到后半夜，窗帘缝里漏出来的光，在楼下看像颗小太阳——不对，像颗星星。”
我伸手去抢，被她笑着躲开，她拽着同桌雨薇往林辰的座位走，两人的马尾辫甩在身后，像两只轻快的燕子。我赶紧缩回教室后排，把脸埋进厚厚的历史书里，油墨味钻进鼻子，却压不住突突的心跳，耳朵像支棱起来的雷达，捕捉着前排每一丝动静。
林辰的座位在前排靠窗，离后门隔着三排课桌，中间还挡着几个高个子男生。我数着地砖上的格子，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看见他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很柔和，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小扇子。他手边放着个透明笔袋，里面插着支玫瑰图案的笔——是上次文具店促销，买星星纸送的，当时他站在旁边，我犹豫了半天没买，第二天笔就出现在我的桌肚里，夹着张纸条：“写起来顺手”，字迹歪歪扭扭，和他调链条时在手册上写的字如出一辙。
“林辰，有人托我们给你的。”晓冉的声音带着笑意，玻璃罐放在课桌上的轻响，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荡得他写字的手顿了顿。
“什么好东西？”赵磊的大嗓门率先炸开来，他凑过去扒着林辰的桌子，“让我看看——是不是隔壁班女生送的情书？”
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像要撞破肋骨蹦出来。我捏着历史书的指尖泛白，书页上“鸦片战争”四个字被盯得模糊，脑子里却全是林辰的样子：他会不会觉得星星太幼稚？会不会发现那颗银色星星里的字？会不会……想起那支玫瑰笔？
几秒钟的安静后，是林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却像带着钩子，清晰地穿过前排的嘈杂，撞进我耳朵里：“是她吗？”
“她”字说得很轻，尾音有点发颤，像被风拂过的琴弦。我猛地抬头，正撞见他朝后排看过来，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目光撞在一起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似的转回去，耳朵尖红得发亮，像抹了层草莓酱。他手边的玫瑰笔被碰得滚了滚，停在玻璃罐旁边，红色的玫瑰图案贴着透明的罐身，像在悄悄打招呼。
晓冉在那边笑得更大声：“你怎么知道？就不能是别的女生送的？”
“猜的。”他说着，指尖已经拧开了罐口的盖子，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黑色的油墨——早上我去办公室交作业，路过他座位时，瞥见他在草稿纸上练字，写的是“星”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纸团边缘露出半朵画歪的玫瑰。他倒出颗蓝色的星星在手心转着，指腹摩挲着星星的棱角，阳光把他的手指照得透亮，我突然发现，那颗星星的折法有点眼熟。
是上周班会课，赵磊吵着要学折纸，我拿着彩纸教他：“这里要折成三角形，边角要对齐……”他坐在赵磊旁边，假装在写作业，笔尖却没碰到本子，眼睛盯着我捏纸的手。后来赵磊折得东倒西歪，把剩下的彩纸塞进他书包：“你帮我练，回头我要折给隔壁班小花。”他当时没说话，耳根却红了，像被夕阳染过。
原来他当时偷偷学会了，折得比我还用心，边角捏得格外挺，连我当时没讲清楚的小细节，都做得一丝不苟。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赵磊凑过去抢星星，被他抬手躲开了。林辰把星星放回罐子里，盖子拧得格外紧，指节都用力到发白：“别闹，我先收起来。”
“小气鬼，看一眼怎么了？”赵磊撇着嘴，却没再抢，反而冲晓冉挤眼睛，那眼神明晃晃的，像在说“我就知道”。他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林辰的胳膊：“对了，上次你说要找的玫瑰书签，找到了吗？”
林辰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有点含糊：“没、没找。”我却记得，那天他蹲在花坛边捡书签时，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层金粉，书签上的玫瑰被他擦得发亮，后来夹在了我的单词本里，说是“顺手放的”。
我把脸埋回书里，耳朵却还竖着。听见晓冉和雨薇回来的脚步声，听见她们经过我座位时，刻意放轻的脚步。雨薇戳了戳我的后背，压低声音说：“他把罐子放进书包时，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来，从里面翻出个东西塞进罐子里，再拉上拉链——我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得亮晶晶的，像块碎玻璃，又像颗小珠子。”
“还有啊，”晓冉趴在我耳边，热气吹得我耳廓发痒，“他捏着那颗蓝色星星看了好久，嘴角都偷偷翘起来了，手里还转着那支玫瑰笔，要不是赵磊催他打球，估计能看到上课。”
我没说话，指尖在历史书上画着圈，画了一颗又一颗星星，旁边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玫瑰，直到下课铃响，才发现书页上已经画满了。
晚自习前的黄昏，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像块融化的太妃糖。我去车棚取车，发现车筐里多了颗银色的星星，用透明胶带粘着，胶带边缘还带着点毛边，像是急急忙忙剪的。星星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好看”，笔尖划过的地方有点发皱，像是写了好几遍才满意。星星旁边，放着那枚玫瑰书签，边角的金线在暮色里闪着光，背面多了行小字：“比星光好看”。
抬头时，看见林辰推着车从拐角走出来，校服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他撞见我的目光，手忙脚乱地把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红通通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然后突然加快脚步，车铃“叮铃”响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暮色里荡开，像谁没忍住的心跳。
我捏着那颗银色的星星和玫瑰书签，突然想起雨薇说的亮晶晶的东西。或许是他捡的玻璃碎片，像星星的碎屑；或许是他藏的玫瑰花瓣，夹在星星里会更香。风从车棚穿过去，吹起我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他校服的衣角。远处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天上落下来的星星，而花坛里的玫瑰开得正艳，花瓣上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光，像谁撒了把星星在上面。
我把银色星星和书签放进书包，和那个玻璃罐隔着一层布，却好像能听见里面星星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像在说“我知道是你”，又像在说“玫瑰和星光，我都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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