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悬了足足三秒,墨珠在纸页上洇出个浅灰色的小点儿。阶梯教室的空气像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下前排听课老师翻动记录本的沙沙声,还有讲台上语文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撞在高高的穹顶上,又折回来,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她的视线总忍不住往斜后方偏。林辰就坐在那里,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阳光从他右侧的窗户斜切进来,刚好落在他攥着课本的手上——指节绷得发白,手背的青筋都隐隐露出来了。沈念禾记得上周他借自己笔记时的样子,站在教室后门,校服拉链拉得一丝不苟,手指蜷在笔记本边缘,声音低低的:“能……借我看看吗?”
那时她就发现,他看起来清清爽爽,好像什么都不怕,可一碰到难搞的文言文,耳朵尖就会悄悄红起来,像被阳光晒透的樱桃。
“林辰,你来翻译一下最后一段。”
语文老师的声音刚落,沈念禾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她几乎是立刻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桌椅轻微的晃动——不用看也知道,是他太慌,膝盖撞到桌腿了。
果然,身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几秒钟像几个世纪那么长。沈念禾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了,指腹抵着冰凉的金属笔杆,却感觉掌心在发烫。她能听见林辰极轻的、带着点无措的呼吸声,还有后排同学没忍住的低低的笑声,像细针一样扎过来。
“呃……”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发紧,像被揉皱的纸,“是说……那个……”
句子卡在半空,再也接不下去。
沈念禾悄悄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可她还是能看到他后颈绷得紧紧的线条,还有那截暴露在衣领外的皮肤,都透着点窘迫的红。
旁边的小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压低声音,用气音说:“完了,他卡壳了。”
沈念禾没应声,视线落回自己的课本上。最后一段的注释被她用荧光笔标得清清楚楚,“或”字旁边写着“有人”,“弗”字下面画了波浪线,旁边注着“不”。这些都是她昨晚特意整理的,当时还想着,要是林辰看到,会不会轻松点?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耐心地等,目光落在林辰身上,带着点鼓励,也带着点不容回避的坚持。沈念禾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兽。
说不说?
告诉他的话,会不会太明显?毕竟这么多老师在,万一被发现……可不说的话,看他僵在那里,像被钉在座位上,她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有点发疼。
她飞快地抬眼扫了圈讲台,老师正低头翻着教案,前排的老师们大多在记录,没人注意到这边。
鬼使神差地,沈念禾微微侧过身,左手悄悄抬起,假装要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然后,她把声音压到最低,像一片羽毛飘过去那样,用气音往斜后方送:
“‘或’是‘有人’,‘弗’是‘不’……”
尾音几乎散在空气里,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说完的瞬间,她立刻转回身,后背挺得笔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可耳朵却像被火烤着,热得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
他听见了吗?
应该……听见了吧?
身后的沉默似乎缩短了一瞬。紧接着,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还有点磕绊,带着点不确定的犹豫,但总算顺着那两个字往下接了:“……有人不理解,于是……”
句子磕磕绊绊,却总算完整地落了地。
沈念禾握着笔的手悄悄松了松,指腹在笔杆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湿痕。直到听见老师说“嗯,坐下吧,下次记得再熟练些”,她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肩膀慢慢垮下来,呼吸都变得顺畅了些。
后排传来赵磊跟林辰低语的声音,大概是在说“可以啊你”,又或者是在调侃他刚才的窘迫。沈念禾没回头,只是把课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尖无意识地在“或”字旁边画着小圈圈,一圈又一圈,像在数着自己还没平复的心跳。
下课铃响的时候,小雨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眉飞色舞地往外走。路过林辰座位时,这丫头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哎,某人刚才可真是‘救场如救火’啊,不知道被救的那位有没有听见?”
沈念禾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像被泼了层胭脂。她慌忙伸手去捂小雨的嘴,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小雨的牙齿,两人闹作一团时,她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谢谢”。
那声音不高,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像颗小石子“咚”地落进她心里,荡开一圈又一圈软乎乎的涟漪。
沈念禾没敢回头,拉着小雨快步往教室外走,感觉身后那道视线像带着温度,轻轻落在她的背上,一直追到走廊尽头。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往上扬——
原来被他道谢,是这种感觉啊。像喝了口加了蜜的柠檬水,酸丝丝的,又甜得让人心里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