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哨声像把钝刀，劈开训练营的寂静。
沈砚是被隔壁床的动静惊醒的。他猛地坐起来，胸口还残留着窒息感——又是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他沉在水里，四周都是冰冷的黑暗，无论怎么挣扎都够不到岸。直到听见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恍然惊觉自己正坐在硬板床上，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
“苏砚？你没事吧？”温软端着牙刷，泡沫沾在鼻尖上，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色好差，是不是没睡好？”
训练营的宿舍是标准的八人间，上下铺铁架床，墙面斑驳，空气中飘着汗味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沈砚睡在下铺，对面是昨天帮人解围的陆星辞，此刻床铺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块豆腐。
“没事。”沈砚摇摇头，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情绪缓释剂的效果似乎在夜间会减弱，那些被压抑的恐慌像藤蔓，趁他睡着时悄悄缠上来。
“快起来吧，”温软塞给他一支新牙刷，“今天要测基础能力，听说还要分等级班呢！”
基础能力测试？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记忆里，原身除了瞎写歌词，唱歌跑调是常态，跳舞更是同手同脚。而他自己，别说在人前表演，就连在福利院的联欢会上，都躲在后台不敢出来。
“叮——检测到宿主焦虑情绪上升，触发紧急任务：完成基础能力测试，获得至少一位导师的正面评价。任务奖励：抑郁指数下降1%，解锁技能‘气息控制（初级）’。”
系统的提示音像根针，刺破了混沌的情绪。沈砚深吸一口气，抓过牙刷冲进洗漱间。镜子里的少年眼尾泛红，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惊惧，但那双眼睛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原身的骄纵，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微弱的韧性。
早餐是简单的馒头配咸菜，沈砚没什么胃口，小口啃着馒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的陆星辞。他正安静地吃着粥，背脊挺得笔直，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偶尔有人凑过去搭话，都被他淡淡的眼神挡了回去。
像只独来独往的猫。
“看什么呢？”温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压低声音，“陆星辞可是热门选手，听说从小就学芭蕾，还拿过国际奖呢！不过脾气有点冷，不太好接近。”
沈砚收回目光，指尖捏紧了手里的馒头。芭蕾？和他这种连广播体操都做不标准的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上午九点，所有练习生被带到一个巨大的舞蹈室。地板是磨损严重的木质，四周装着镜面墙，角落里堆着几个扩音喇叭，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气场强大的女人正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个文件夹。
“我是你们的主舞蹈导师，陈曼。”女人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接下来进行基础测试，唱歌、跳舞、说唱，任选一项展示，我会根据表现分S、A、B、C四个等级，等级决定你们接下来的训练资源。”
底下瞬间响起一片吸气声。资源倾斜，意味着机会悬殊，这对素人选手来说，几乎是生死线。
测试按编号进行，沈砚是37号，排在中间。他靠在镜面墙上，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上前——有人跳得行云流水，引来阵阵惊叹；有人唱得跑调，被陈曼毫不留情地骂“浪费时间”；还有人紧张得说不出话，当场哭了出来。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沈砚的指尖开始发凉。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目光扫过陆星辞时，对方刚好也看过来，眼神平静，像一潭深水，却莫名让他紧张感少了些。
“36号，林野。”
陈曼的声音响起，那个昨天欺负人的街舞少年走上前，没说话，直接拉开了架势。音乐响起的瞬间，他像变了个人，身体的爆发力和控制力惊人，每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鼓点上，结束时一个漂亮的托马斯全旋，引得周围一片叫好。
“S级。”陈曼难得点了点头。林野扬起下巴，挑衅似的扫了眼人群，看到陆星辞时，眼神里多了点不服气。
“37号，苏砚。”
轮到他了。
沈砚的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有无数双眼睛钉在背上。他站到场地中央，镜面墙映出他单薄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选什么？”陈曼抬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唱……唱歌。”沈砚的声音有点发飘，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唱什么？”
“《无岸》。”他报出那个名字，是昨天和三姐一起改的那首歌。
没有伴奏，清唱。
沈砚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福利院的爬山虎，漏风的窗户，出租屋的霉味，还有……苏家餐桌上温热的桂花粥，姐姐们别扭的关心，陆星辞微凉的指尖……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他张开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澈。
“雨打芭蕉无人应，我在檐下等天明……”
第一句出口，喧闹的舞蹈室瞬间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不算惊艳，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山间的溪流，缓缓淌过人心。唱到“我在水底，你在舟上”时，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正好对上镜中陆星辞的目光。
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竟映着点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有星光落在水面上。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气息顿时乱了。后面的歌词卡了壳，他站在原地，脸颊发烫，指尖冰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停。”陈曼皱了皱眉，“音准还行，气息太差，节奏不稳，情感……有点意思。”她顿了顿，在评分板上写了什么，“C级。”
意料之中的结果。沈砚低着头，快步走下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他回到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甚。
“喂。”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沈砚抬头，看见陆星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给你。”陆星辞把水递过来，眼神平静，“比我想象中好。”
“……谢谢。”沈砚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稍微镇定了些，“C级很差吧？”
“总比不敢上台的好。”陆星辞淡淡道，“我第一次上台，唱跑调跑到被老师罚站。”
沈砚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看着陆星辞平静的侧脸，他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少年，或许也有过笨拙的时刻。
“38号，陆星辞。”
轮到陆星辞了。他走上前，选了跳舞，芭蕾。
没有音乐，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抬臂，旋转，跳跃。每个动作都优雅得像艺术品，却又带着力量感，柔软与坚韧完美融合。当他以一个漂亮的阿拉贝斯克结束时，连陈曼都忍不住鼓起了掌。
“S级。”
毫无悬念。陆星辞走下台，经过沈砚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下午的声乐课，我帮你练气息？”
沈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陆星辞没看他，目光望着前方，耳根却悄悄红了：“不是白帮你，你的歌词……写得还行，我缺首歌的词。”
原来是这样。沈砚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被风吹过的湖面，泛起细小的涟漪。他点了点头：“好。”
下午的声乐课在另一个教室，由一位温和的男老师授课。C级班被安排在最角落，沈砚缩在最后一排，看着前面S级班的陆星辞被老师点名示范，声音干净得像冰泉，心里有点羡慕，又有点不甘。
“喂，新来的。”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昨天被林野欺负的小个子男生，叫周禾，说话细声细气的，“你唱歌真好听，比那些S级的强多了。”
沈砚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也很厉害吧？”
“我不行，”周禾摇摇头，眼圈有点红，“我什么都不会，是我爸妈逼我来的，他们说只要能出道，家里的债就能还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绝望。沈砚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种被生活逼到角落的无力感，他太懂了。
“会好起来的。”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像苏绾对他做的那样，“我们可以一起练。”
周禾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课后，陆星辞果然在舞蹈室等他。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陆星辞站在光影里，正在压腿，看见他进来，拍了拍身边的垫子：“过来。”
他教得很认真，从腹式呼吸到声带发力，一点一点地纠正。沈砚学得很慢，总是出错，每次气不够用的时候，陆星辞就会递给他一瓶水，眼神里没有不耐烦，只有平静的鼓励。
“气息要沉下去，像叹气一样。”陆星辞站在他身后，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腰腹上，“感受这里的起伏。”
微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运动服传来温度，沈砚的身体瞬间僵住，脸颊发烫，连呼吸都忘了。陆星辞似乎也察觉到了，猛地收回手，转身走到窗边，背影看起来有点僵硬。
“自己练会儿。”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刚才教的方法练习，一次，两次……渐渐地，气息真的稳了些。
“叮——检测到宿主完成基础测试，获得陆星辞的正面评价，完成紧急任务。抑郁指数下降至91%，解锁技能‘气息控制（初级）’。”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时，沈砚看着窗外的夕阳，突然觉得，这个训练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有温软这样热情的朋友，有周禾这样需要互相扶持的同伴，还有……陆星辞这样别扭又认真的“合作者”。
他拿出三姐塞给他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笔尖落下，写下：
“今天的风，是暖的。”
窗外，陆星辞看着天边的晚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碰过沈砚腰腹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他轻咳一声，耳根微红，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或许，这个看起来总是很脆弱的少年，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而这场漫长的养成之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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