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是被冻醒的。
并非天气转凉,而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像数九寒冬的冰碴子,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睁开眼时,练习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微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身边的沙发空着,陆星辞大概是去买早餐了。昨天他靠着陆星辞的肩膀睡了很久,醒来时身上盖着对方的外套,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是这段时间里少有的安稳。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稍微一动就头晕目眩。桌上的水杯是空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踉跄着撞到了谱架,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练习室里格外刺耳。
散落一地的乐谱上,有他写了一半的歌词,墨迹被泪水晕开,“光”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怎么了?”
陆星辞推开门冲进来,手里的早餐袋掉在地上,三明治滚了出来。他快步冲过来扶住沈砚,手掌触到他的额头时猛地皱眉:“你在发烧!怎么不说?”
沈砚摇摇头,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咳嗽。他看着陆星辞慌乱的眼神,突然觉得很抱歉——又要麻烦他了。
“躺好别动。”陆星辞把他扶回沙发,转身去拿退烧药和温水,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他把药片塞进沈砚手里,又端来温水,看着他吞下去,才稍微松了口气,“我已经跟公司请假了,今天不练了,你好好休息。”
沈砚靠在沙发上,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退烧药的副作用让他昏昏沉沉,意识却异常清醒,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又在拖累团队了。
《星光不负》的MV企划刚通过,团队正该趁热打铁;林野的官司还没结束,需要他们配合提供证据;下周还有场公益演出,是给山区孩子筹款的,不能出一点差错……而他,却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
“我是不是很没用?”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目光落在窗外厚重的窗帘上,“如果没有我,你们是不是能走得更顺?”
陆星辞正在收拾散落的乐谱,闻言动作一顿,转身看向他,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沈砚,你听着——团队不是只有‘有用’的人才能留下。温软唱歌会跑调,但她能让我们笑出声;周禾记不住舞步,但他会偷偷给我们准备润喉糖;江澈不爱说话,但他改的和弦总能惊艳所有人。你也一样,你的歌词能打动人心,你的存在本身,对我们来说就很重要。”
他走过来,蹲在沙发前,平视着沈砚的眼睛,语气异常认真:“这些都不是‘没用’。”
沈砚的眼眶红了,却没掉眼泪。抑郁像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哭都觉得费力。他看着陆星辞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人眼里的自己,和他认知里的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你看到的,是我装出来的。”沈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我每天都在害怕,怕你们发现我其实很糟糕,怕粉丝知道我是个骗子,怕哪一天撑不住了,又会回到那个黑暗的角落里……”
“那就不用装了。”陆星辞打断他,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在我面前,不用装。你可以哭,可以怕,可以说‘我撑不住了’,我都会在。”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感顺着血管蔓延开来。他想反驳,想说“你会烦的”,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练习室的门被推开,温软、周禾和江澈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保温桶和药盒,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我们买了粥,张记的,你以前说好喝的那种。”温软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声音放得很轻,“还买了点水果,医生说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好。”
周禾把药盒递过来,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标签上写着“安神”“养胃”“缓解焦虑”:“我问了我当医生的表姐,她说这些药副作用小,你试试?”
江澈推了推眼镜,从包里拿出个笔记本:“我把MV的构思写了点草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不急,等你好点再说。”
他们没有追问他发生了什么,没有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只是默默地做着能让他舒服点的事,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
沈砚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看着蹲在他面前的陆星辞,突然觉得眼眶发烫。这些人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却偏偏愿意停下来等他,愿意陪他在原地打转,愿意相信他总有一天能走出来。
“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让你们……”
“再说对不起我们就不理你了!”温软打断他,眼眶红红的,却努力挤出笑容,“我们是‘燎原’啊,要烧一起烧,要灭一起灭,少一个都不行!”
周禾用力点头,把一颗剥好的橘子塞进沈砚手里:“吃点橘子,甜的。我妈说,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不觉得难了。”
江澈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的插画:“你看这个场景,我想在山顶拍大合唱,背景是日出,象征‘就算在谷底,也能等到光’……”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像温暖的潮水,一点点淹没那些冰冷的自我否定。沈砚捧着手里的橘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果皮,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开始悄悄融化。
“叮——检测到团队信任值大幅提升,抑郁指数下降至78%。触发‘羁绊’任务:参与MV核心场景设计,将个人情绪融入创作。任务奖励:‘情绪转化’技能(可将负面情绪转化为创作灵感),解锁心理医生资源。”
系统的提示音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点暖意。沈砚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队友,看着陆星辞眼底的温柔,突然想试试——试着相信他们说的“你很重要”,试着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试着把那些黑暗的情绪,变成创作的养分。
“那个山顶的场景……”沈砚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我想加段独白,就说……‘我曾掉进深渊,是你们把我拉了出来,现在,我想和你们一起,把光带给更多人’。”
温软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个好!太戳人了!”
周禾用力鼓掌:“苏砚哥你太厉害了!这样一说,整个MV的意义都不一样了!”
江澈推了推眼镜,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可以在独白时穿插粉丝的留言,形成呼应……”
陆星辞看着沈砚,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温柔得能溺死人。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沈砚的手背,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好了些。
沈砚回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知道,抑郁不会一夜消失,这场仗或许还要打很久,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窗外的窗帘被拉开一条缝,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照亮了练习室里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五人围坐在一起的身影。
陆星辞去热粥的时候,沈砚靠在沙发上,看着队友们讨论MV细节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黑暗并不可怕。就像日出前总会有最浓的雾,只要熬过去,就能看到最亮的光。
而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愿意陪他等雾散的人。
下午的时候,陆星辞请的心理医生来了。是位温和的中年女士,说话声音很轻,没有追问那些痛苦的过往,只是和他聊了聊创作时的感受,聊了聊团队里的趣事,最后留下一张名片,说“随时可以找我,不用觉得麻烦”。
送走医生后,陆星辞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粥,里面放了莲子和百合,是安神的。
“医生说,你现在的状态很正常,不用逼自己快点好起来。”陆星辞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小口喝粥,“她说情绪就像天气,有晴有雨,下雨的时候,就好好待着,等雨停了再走。”
沈砚舀粥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他:“你会不会觉得……很麻烦?”
“不会。”陆星辞的回答毫不犹豫,眼神坚定,“照顾你,不是麻烦,是我愿意做的事。”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有点发烫,低下头继续喝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粥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连日来的疲惫,也温暖了那颗饱经风霜的心。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金色的绸缎。练习室里回荡着温软跑调的哼唱,周禾打翻水杯的惊呼,江澈调试吉他的拨弦声,还有陆星辞偶尔递过来的温柔叮嘱。
沈砚靠在沙发上,听着这些琐碎而温暖的声音,突然觉得,或许他不用急着变成别人期待的光。他可以慢慢走,偶尔停下来休息,甚至允许自己暂时后退,只要身边有这些愿意等他的人,只要心里还留着一点“想变好”的念头,就不算辜负。
因为真正的“燎原”,从来不是一路高歌猛进,而是哪怕在浓雾里寸步难行,也有人愿意牵着你的手,对你说“别急,我陪你”。
而这份陪伴,本身就是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