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演出的后台挤满了人。
沈砚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抹。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的青黑被厚厚的遮瑕盖住，嘴角被强行勾起一个弧度，像个精致却没有灵魂的木偶。
“沈老师今天状态真好。”化妆师笑着说，手里的粉扑在他脸颊上轻轻拍打着，“是不是昨晚休息得好？连眼神都亮了。”
沈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昨晚其实只睡了三个小时，抗抑郁药的副作用让他整夜失眠，胃里翻江倒海，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所谓的“状态好”，不过是更熟练的伪装——他学会了在眼底点上亮片，让灯光反射出“明亮”的错觉；学会了用更夸张的语气说话，掩盖声音里的疲惫；学会了在别人提到“林野官司”时，立刻转移话题，假装毫不在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道名为“自我厌恶”的裂缝，正在一点点扩大，快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苏砚哥，准备好了吗？”温软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头上的发带歪歪扭扭，“马上轮到我们彩排了！刚才看到山区来的小朋友了，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还攥着我们的专辑呢！”
沈砚站起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别让小朋友等急了。”
他的笑容自然得像呼吸，连温软都没察觉到，他扶着桌沿的手指正用力到泛白。
彩排现场，孩子们坐在前排，手里举着画着星星的纸板。看到他们出来，立刻爆发出稚嫩的欢呼，声音像风铃一样清脆。沈砚站在舞台中央，看着那些纯真的笑脸，心脏却像被浸在冰水里——他不配站在这里，不配接受这些干净的喜欢。
“下面要唱的是《星光不负》，”沈砚握着麦克风，声音温和得像春风，“送给所有相信光的小朋友。”
音乐响起的瞬间，他习惯性地调动情绪，努力让声音里充满力量。可唱到“我们互为星光”时，喉咙却突然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台下的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满是困惑。温软下意识地接唱，试图救场，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陆星辞站在他身边，目光紧紧锁着他，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沈砚的手指在麦克风线上缠绕，指尖冰凉。他看着台下那些期待的眼睛，看着身边队友慌乱的表情，那些自我否定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
你看，你又搞砸了。
你连一首歌都唱不完，还说什么要给别人光？
你就是个骗子，骗了所有人。
“对不起。”沈砚丢下三个字，转身冲下舞台，像在逃离一场审判。
后台的走廊阴冷而狭长，他扶着墙壁大口喘气，胃里的恶心感越来越强烈，最终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混合着屈辱和绝望。
“沈砚！”陆星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急促的脚步声。他蹲在沈砚身边，拿出纸巾帮他擦嘴角，指尖的颤抖暴露了他的慌乱，“别这样对自己，你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有什么用？”沈砚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我就是个废物，连首歌都唱不好，还拖累你们……”
“不许你这么说！”陆星辞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通红，“你生病的时候，是怕影响大家才硬撑着来彩排；你写歌词写到凌晨，是想给孩子们最好的礼物；你刚才站在台上，眼里的光比谁都亮——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沈砚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耳语：“那又怎么样？结果还不是搞砸了……孩子们肯定很失望，主办方会觉得我们不专业，林野那边又会说我们……”
“够了！”陆星辞打断他，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沈砚，你看着我——你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除了你自己。你的价值，不是靠一场演出、一首歌来定义的！”
沈砚看着他泛红的眼睛，突然觉得一阵疲惫。陆星辞总是这样，用尽全力想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可他自己都不想挣扎了。抑郁像藤蔓，早已缠得他透不过气，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你走吧。”沈砚轻轻推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让我一个人待着。”
陆星辞的身体僵住了，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开时，背影落寞得像被全世界抛弃。
走廊里只剩下沈砚一个人。冰冷的瓷砖贴着脸颊，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像在敲打着棺材板。原来最伤人的不是外界的恶意，而是你拼尽全力想抓住的人，最终却被你亲手推开。
“叮——检测到关键情感连接断裂，抑郁指数骤升至88%。触发‘绝境’任务：24小时内接受心理干预，否则将触发系统强制保护机制（暂停所有活动强制休养）。任务惩罚：团队信任值下降30点，《星光不负》公益收益捐赠资格取消。”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冰冷的警告，沈砚却笑了——连系统都觉得他没救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走廊里蹲了多久，直到温软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苏砚哥，你在哪里啊？孩子们说不怪你，他们还想听你唱歌……”
沈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墙壁整理了一下表情。再次转身时，脸上已经挂着温和的笑，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的人不是他。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他揉了揉温软的头发，语气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刚才有点低血糖，现在没事了。走吧，我们去给孩子们唱歌。”
温软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握住他的手时，力道比平时重了些。
回到彩排现场时，孩子们还坐在台下，手里举着一张画——上面是五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站在星星堆里，旁边写着“没关系，我们等你”。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走到舞台中央，对着孩子们深深鞠躬：“对不起，刚才让大家担心了。现在，我们把《星光不负》唱完，好吗？”
音乐再次响起，这一次，他没有再失误。只是唱到“你举着微光，站在人群中央”时，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
他看到台下那个失明的小姑娘正仰着头，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小手跟着节奏轻轻摇晃；看到温软唱和声时偷偷看他，眼里的担忧藏不住；看到周禾弹吉他的手指在发抖，却努力笑得灿烂；看到江澈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像在随时准备接住坠落的他。
还有陆星辞。
他站在舞台的另一侧，距离不远不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珍宝。没有指责，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唱到最后一句时，沈砚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陆星辞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到了两个字——
别走。
演出结束后，孩子们围上来要签名。那个失明的小姑娘摸索着握住沈砚的手，小声说：“哥哥，你刚才是不是哭了？没关系的，我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你声音里的难过。我以前也总难过，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就唱歌，唱着唱着，天就亮了。”
沈砚的喉咙猛地一紧，蹲下身抱住了小姑娘。她的身体小小的，却带着一种治愈的温度，像一束微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紧闭的心房。
“谢谢你。”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会记住的。”
送走孩子们后，后台安静得可怕。
陆星辞靠在墙上，手里捏着一瓶没开封的水，指节泛白。沈砚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早上……”
“别说了。”陆星辞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我找了心理医生，明天下午三点，在工作室等你。”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砚，眼底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能拒绝你自己。沈砚，求你了。”
最后那句“求你了”，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沈砚的心脏。他看着陆星辞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看着他因为担心而憔悴的脸，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好。”沈砚听到自己说。
也许他可以辜负自己，但不能辜负那个拼尽全力想拉他出来的人。
那天晚上，沈砚失眠了。
他坐在窗边，看着楼下零星的灯火，手里攥着那个失明小姑娘送他的星星挂件。挂件是用彩纸折的，歪歪扭扭，却异常明亮。
手机屏幕亮起，是陆星辞发来的消息：“睡了吗？给你点了热牛奶，记得喝。”
沈砚看着那条消息，突然想起早上在走廊里，自己说的那句“你走吧”。他好像总是这样，用最伤人的话推开最关心他的人，然后在深夜里独自后悔。
他回复了句“谢谢”，然后点开备忘录，写下一行字：“或许我不值得被爱，但至少，别让爱我的人难过。”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亮了那句字迹，也照亮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弱的决心。
也许这场仗很难打，也许他会反复跌倒，但只要还有一点微光，还有一个人在等他，他就不能彻底认输。
哪怕是为了陆星辞，为了那些相信他的孩子，也该再试一次。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就像他和陆星辞之间，那道因为他的退缩而产生的鸿沟，正在悄无声息地扩大，连月光都照不进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