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的和解像一场易碎的梦。
沈砚和陆星辞之间的坚冰虽有松动，却仍隔着一层薄薄的霜。他们不再刻意回避，却也少了从前的自然亲昵。陆星辞依旧会在练舞后递来温水，会在沈砚卡壳时轻声提醒，只是眼神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怕触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伤口。
沈砚把那本旧笔记本放在床头，每晚睡前都会翻几页。那些青涩的字迹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愧疚——原来陆星辞为他做了这么多，而他回报的，却是一次次的伤害和推开。
这天下午，团队要去参加一个户外音乐节的彩排。沈砚坐在保姆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抗抑郁药的副作用还在，加上连日来的失眠，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
“又不舒服了？”陆星辞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熟悉的担忧。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过来，“温软煮的姜茶，你喝点。”
沈砚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点点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些恶心感。
“谢谢。”他低声说，避开了陆星辞的目光。
陆星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音乐节的场地设在城郊的露天广场，舞台搭建在一片斜坡上，周围围着临时的护栏，看起来有些简陋。彩排的乐队还在调试设备，刺耳的电吉他声混杂着工作人员的呼喊，显得格外嘈杂。
“这里的安全措施好像不太到位。”江澈推了推眼镜，看着斜坡边缘松动的护栏，眉头皱了起来，“等下上台的时候小心点，别靠近边缘。”
“知道啦江澈哥，你比我妈还唠叨。”温软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向舞台，想先试试麦克风。
周禾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给大家准备的润喉糖，嘴里念叨着“等下要唱《星光不负》，记得副歌的和声……”
沈砚和陆星辞走在最后，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慢慢往舞台走去。风很大，卷着沙尘扑面而来，沈砚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小心脚下。”陆星辞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触到他的胳膊，像触电般迅速收了回去，耳根却悄悄红了。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说“谢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
“小心！”
是周禾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音。
沈砚猛地回头，看到一个搭建舞台用的金属支架正从斜坡上方滚下来，速度快得惊人，直直地朝着他的方向砸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被钉在原地，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推开。
沈砚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摔在地上，手肘擦过粗糙的地面，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抬起头，看到陆星辞挡在他刚才站的位置，而那个沉重的金属支架，正狠狠砸在他的背上。
“陆星辞！”沈砚的声音像被撕裂的布帛，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陆星辞的身体晃了晃，像一棵被狂风骤雨袭击的树，缓缓地倒了下去。他倒下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朝着沈砚的方向伸出手，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额头渗出的冷汗，和瞬间苍白如纸的脸。
“星辞哥！”
“陆星辞！”
“快叫救护车！”
温软的哭声，周禾的呼喊，江澈冷静却急促的指令，像潮水般涌来，却都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水。沈砚跌跌撞撞地爬过去，跪在陆星辞身边，手抖得像筛糠，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陆星辞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他的后背被砸中的地方，衣服迅速渗出一片深色的污渍，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陆星辞……你醒醒……”沈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骤停，“你别吓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起来骂我好不好？”
陆星辞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他，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痰液里带着刺目的红。
“别……哭……”陆星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气若游丝，“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就闭上了，头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意识。
“救护车！救护车怎么还没来！”温软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手里紧紧攥着陆星辞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禾拨打急救电话的手一直在抖，声音带着哭腔：“对……对，在城郊音乐节广场……有人被砸伤了，流了好多血……你们快点！求求你们快点！”
江澈蹲在陆星辞身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脸色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垫在陆星辞的头下，声音低沉而有力：“别碰他，保持现场，等医生来。”
沈砚跪在原地，看着陆星辞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后背那片越来越大的血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是他。
又是因为他。
如果刚才他没有发呆，如果他反应再快一点，如果他没有站在那里……陆星辞就不会为了救他，被砸中后背。
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自我厌恶，像挣脱了枷锁的野兽，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想起心理医生说的“你值得被爱”，想起陆星辞说的“我们互为星光”，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根本不配。
他就是个灾星，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广场的嘈杂。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迅速给陆星辞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担架，往救护车的方向跑。
沈砚想跟上去，却被江澈一把拉住了。
“你现在去了也帮不上忙。”江澈的声音很沉，带着压抑的怒火，“沈砚，你看着我——陆星辞为了救你才受伤的，如果你现在垮了，才是真的对不起他。”
沈砚看着江澈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的愤怒和担忧，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他的手肘还在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江澈，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存在？”
江澈的眼神暗了暗，蹲下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陆星辞把你推开，不是要你在这里自怨自艾，是要你好好活着。”
救护车呼啸而去，带走了陆星辞，也带走了沈砚世界里最后一点光亮。
广场上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沙尘，迷了人的眼。温软靠在周禾怀里，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周禾紧紧抱着她，眼圈通红，却努力挺直着脊背，像在支撑着什么。
沈砚坐在地上，看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杯没喝完的姜茶，早已凉透了。
他想起陆星辞倒下前，看向他的最后一眼，里面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有满满的……担忧。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痕。
如果陆星辞有事……
沈砚不敢想下去，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满嘴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想随他而去的冲动。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去医院。”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不像自己，“我要去等他。”
江澈看着他苍白的脸，点了点头，扶着他的胳膊，慢慢往停在路边的保姆车走去。
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砚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玻璃上，像一颗颗破碎的星子。
他不知道陆星辞能不能挺过去，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陆星辞不在了，他的世界，也就彻底崩塌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这份愧疚，这份痛，会像附骨之疽，缠着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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