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探视时间很短，短到沈砚觉得刚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就被护士轻声提醒“该离开了”。
陆星辞的手指很细，骨节分明，此刻却毫无力气地搭在被子上，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沈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指腹，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迅速收回手，转身离开时，脚步重得像灌了铅。
走出病房，走廊里的灯光惨白刺眼。温软靠在周禾肩上打盹，江澈坐在长椅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肃穆得像在处理什么重大事件。
“怎么样？”江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还没醒。”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医生说……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江澈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点了点头，继续敲击：“我在联系最好的康复师，等他转到普通病房就安排会诊。公司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所有工作暂时延后，以他的康复为重。”
沈砚看着他疲惫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江澈总是这样，永远冷静，永远周全，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却把自己的担忧藏得严严实实。
“谢谢你，江澈。”沈砚的声音带着哽咽。
江澈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该谢的不是我。”
沈砚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晨曦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城市的上空，远处的建筑轮廓渐渐清晰，却照不进这医院的阴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心理医生发来的消息：“我今天下午有空，方便来一趟吗？”
沈砚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回复。他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都厌恶，哪还有脸去见医生？哪还有力气去谈论“情绪管理”？
他回了句“没时间”，然后关掉手机屏幕，将那点微弱的关心也拒之门外。
他不配被关心。
至少现在不配。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像个幽灵一样守在ICU外面。
他不吃饭，不睡觉，不说话，只是坐在长椅上，目光死死地盯着ICU的门，像在等待一个判决。温软和周禾轮流劝他，把饭递到他嘴边，他也只是摇摇头，眼神空洞得吓人。
江澈强拉着他去做了个检查，医生说他严重营养不良，加上抑郁加重，必须强制进食，否则身体会垮掉。
“你想让陆星辞醒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吗？”江澈把一碗粥塞到他手里，声音冷得像冰，“他为了救你差点丢了命，你就用糟蹋自己身体来回报他？”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醒了沈砚。
他不能垮。
至少在陆星辞醒过来之前，不能垮。
沈砚端起粥，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味同嚼蜡，胃里却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咽下去，每一口都像在吞玻璃渣。
第五天下午，护士突然走出来，对他们说：“病人醒了。”
沈砚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久坐和营养不良，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周禾及时扶住了他：“苏砚哥，慢点！”
“他怎么样？！”沈砚的声音发颤，抓着护士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捏碎。
“生命体征平稳，但还很虚弱，暂时不能说话。家属可以进去两个人，小声点。”护士说。
沈砚想立刻冲进去，脚却像灌了铅，迈不开步子。他怕，怕看到陆星辞的眼睛，怕里面盛满了厌恶和后悔。
“我跟你一起去。”江澈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ICU的门再次打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陆星辞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眼神有些涣散，正望着天花板。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
当他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时，沈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陆星辞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厌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淡淡的疲惫，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
沈砚走到病床边，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眼泪汹涌而出。
江澈在旁边低声说：“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别担心，我们都在。”
陆星辞的目光从沈砚脸上移开，看向江澈，微微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是累极了。
“他还很虚弱，需要休息。”护士走进来说，“你们先出去吧，明天再来看他。”
沈砚一步三回头地走出ICU，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陆星辞的平静，比愤怒更让他害怕。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包容，像在说“我已经不在乎了”。
那天晚上，沈砚没有回长椅，而是走到了医院的天台上。
晚风很冷，吹得他瑟瑟发抖。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他曾经想拼命融入的世界，这个陆星辞为他守护的世界，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折叠刀，打开，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手腕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虫子。
他把刀刃轻轻贴在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结束这一切，就能摆脱这无尽的愧疚和痛苦。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沙哑和虚弱，却足以让沈砚的动作瞬间僵住。
沈砚猛地回头，看到陆星辞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正看着他。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却异常清明，紧紧地盯着他手里的刀。
“你怎么出来了？！”沈砚的心脏骤停，赶紧把刀藏起来，冲过去想扶他，“医生不是说你要好好休息吗？谁让你上来的？！”
陆星辞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沈砚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失望，又像心疼。
“把刀给我。”陆星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砚的手紧紧攥着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摇了摇头：“我没……”
“给我。”陆星辞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因为说话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把刀递了过去。
陆星辞接过刀，没有看，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为什么？”陆星辞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疤痕上，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拼了命救你，不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
“我……”沈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些理由，在陆星辞的目光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知道你愧疚。”陆星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但你用伤害自己来赎罪，是对我最大的不尊重。”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沈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沈砚，看着我——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活在愧疚里，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沈砚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他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哭得浑身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再也说不出别的。
陆星辞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眼神里的疲惫渐渐被心疼取代。他想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却因为后背的疼痛而动作一滞，只能任由那只手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护士在旁边轻声说：“陆先生，风大，我们该回去了。”
陆星辞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沈砚身上。
“跟我回去。”陆星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再一个人待着了。”
沈砚抬起头，看着陆星辞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担忧，看着他悬在半空中的手，突然觉得心里那道紧闭的门，被撬开了一条缝。
他点了点头，扶着陆星辞的轮椅，慢慢往电梯口走去。
天台的风依旧很冷，垃圾桶里的刀闪着寒光，像一个被遗弃的噩梦。
沈砚知道，他和陆星辞之间的裂痕，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对话就消失。愧疚还在，疼痛还在，那些黑暗的念头也还在。
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至少，陆星辞还在等他。
这就够了。
足够让他暂时压下那些自残的念头，足够让他愿意再试一次，足够让他相信，或许……真的有希望。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天台的冷风隔绝在外。沈砚看着电梯里倒映出的两个影子，一个苍白虚弱，一个狼狈不堪，却紧紧地靠在一起，像两株在寒风中相互依偎的野草。
或许前路依旧漫长，或许伤痛难以愈合，但只要彼此还在，就总有熬过去的可能。
沈砚握紧了陆星辞放在膝盖上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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