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辞醒来后,沈砚的厌食症并没有好转,只是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伪装。
他会在陆星辞吃饭时,端起自己的碗,假装小口吞咽,等转过身就偷偷吐在手帕里;会在温软送来点心时,笑着接过来,趁人不注意就塞进垃圾桶;会在医生询问时,强撑着说“今天胃口好多了”,然后任由眼底的疲惫出卖自己。
这些小把戏,陆星辞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戳穿,只是变得格外“黏人”。
沈砚去打水,他会说“我也渴了,陪我一起去”;沈砚想躲去走廊透气,他会皱着眉说“后背疼,你帮我按按”;沈砚拿着空碗想去倒掉,他会突然说“我还想再喝半碗,你帮我热一下”。
他像株需要依附的藤蔓,用最温柔的方式,把沈砚牢牢锁在自己身边,让他连偷偷糟蹋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透过云层,照进病房。陆星辞靠在床头,看着沈砚坐在窗边削苹果,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果皮削得歪歪扭扭,断了好几次。
“过来。”陆星辞拍了拍床边的空位。
沈砚放下苹果,走过去坐下,以为他又不舒服了:“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陆星辞摇摇头,从床头柜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温软早上送来的南瓜粥,还热着,你喝点。”
沈砚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对上陆星辞认真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没有强迫,只有一种“你不喝,我就一直看着你”的执拗。
“我……”沈砚张了张嘴,胃里已经开始泛起熟悉的反胃感。
“就喝一口。”陆星辞轻声说,声音放得很软,像哄孩子,“算我求你。”
“求你”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沈砚心上。他看着陆星辞苍白的脸,看着他手背上还没消退的针眼,最终还是接过了保温杯,拧开盖子。
温热的南瓜香漫出来,带着淡淡的甜意。沈砚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嘴边,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胃里像堵着块石头,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我帮你?”陆星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砚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陆星辞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下一秒,陆星辞轻轻含住了他手里的勺子,将那口粥咽了下去,然后侧过头,用指腹擦了擦他的嘴角,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沈砚的脸瞬间红透了,像被火烧过一样。他猛地缩回手,保温杯“哐当”一声撞在床沿上,粥洒出来一些,溅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却让他心慌意乱。
“你……你干什么?”沈砚的声音带着结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星辞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被担忧取代:“你看,也不难喝吧?”
他拿起勺子,重新舀了一勺粥,递到沈砚嘴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这次,自己来?”
沈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认真,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张开嘴,任由那口粥滑进喉咙。
甜意顺着食道往下走,胃里的反胃感奇迹般地减轻了些。
“再喝一口。”陆星辞的声音带着鼓励。
沈砚没有反抗,又喝了一口。
就这样,你一勺我一勺,原本让沈砚望而生畏的南瓜粥,竟然慢慢见了底。
放下空碗时,沈砚的手心全是汗,脸颊还泛着红。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喝下去了,而且……没有想吐的感觉。
“看,你可以的。”陆星辞的眼底漾着笑意,像落了星光,“以后不许再偷偷倒掉了,嗯?”
沈砚的头埋得更低了,像个被抓包的小孩,声音细若蚊吟:“知道了。”
陆星辞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手臂传过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从那天起,陆星辞成了沈砚的“专属喂饭员”。
他会算好时间,在沈砚最放松的时候拿出食物;会把饭菜切得碎碎的,哄着他“就当吃药”;会在他实在吃不下时,自己吃掉剩下的,绝口不提“浪费”两个字。
温软和周禾来看他们时,经常撞见这样的场景:陆星辞坐在床上,沈砚靠在他身边,两人共用一个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看来我们是多余的了。”温软偷偷对周禾说,眼里却闪着欣慰的光。
周禾点点头,把带来的水果放下:“让他们自己待着吧,我们晚点再来。”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沈砚靠在陆星辞的肩膀上,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他想起医生说的“双向情感障碍需要彼此支撑”,以前总觉得是句空话,现在才明白,原来支撑可以是这样具体的东西——是一口温热的粥,是一个温柔的眼神,是明知你在逞强,却不戳穿的包容。
“陆星辞,”沈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麻烦。”陆星辞毫不犹豫地回答。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沉。
“但我愿意。”陆星辞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异常认真,“照顾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心甘情愿的事。”
沈砚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陆星辞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像在灼烧。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片沼泽,谁靠近谁就会被拖下去。”沈砚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怕你也会……”
“那我就做沼泽里的船。”陆星辞打断他,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眼泪,“载着你,慢慢划出去。”
“划不出去呢?”
“那就一起住下来。”陆星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坚定,“沼泽里也有花,也有月亮,未必就不好。”
沈砚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根深蒂固的自我否定,正在一点点瓦解。原来真的有人不怕他的阴暗,不怕他的泥泞,愿意和他一起,在这片看似绝望的地方,种出花来。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陆星辞的腰,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陆星辞,”沈砚的声音埋在他的颈窝,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看穿我的伪装,还愿意拥抱我。
谢谢你让我相信,就算是沼泽里的荆棘,也有资格被温柔以待。
陆星辞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来,像春日的阳光,一点点融化他心底的坚冰。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的光斑。仪器滴答的声音仿佛也变得温柔了些,像在为这对相互依偎的人,哼着一首无声的歌。
沈砚知道,他的厌食症不会一夜痊愈,抑郁的阴霾也不会立刻散去。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反复,还会有挣扎。
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身边有个人会陪着他,会一勺一勺地喂他吃饭,会在他撑不下去时说“没关系,慢慢来”,会用尽全力,把他从这片名为“自我厌恶”的沼泽里,一点点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