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开始写歌那天,陆星辞正在复健室练习握力器。
阳光透过复健室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落在陆星辞专注的侧脸上,他手腕微微用力,握力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比上周稳了太多。沈砚坐在靠窗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笔记本,纸页边缘被反复翻动得有些发卷。
“在想什么?”陆星辞结束一组练习,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温水,掌心还带着薄汗,“脸都快贴到玻璃窗上了。”
沈砚慌忙把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指尖不小心碰到冰凉的窗沿,才发现自己竟盯着楼下的桂花树看了许久。那些细碎的金黄小花又开了些,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极了陆星辞弹《小星星》时,指尖漏下的音符。
“没什么,”他接过水瓶,掩饰般地喝了一口,“在看那棵桂花树,比上周香多了。”
陆星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笑了:“等你能出院了,我们来捡点桂花,回家做桂花糖。”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泛红的耳尖上,“你上次不是说,小时候奶奶总在糖罐里埋桂花吗?”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他不过是某天喝粥时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陆星辞竟记在了心上。笔记本在口袋里硌着大腿,那里面写满了零碎的句子,有凌晨三点的月光,有豆浆杯上的水雾,还有陆星辞弹电子琴时,落在琴键上的阳光。
这些日子,胃里的抗拒感越来越淡了。早上能喝下小半碗粥,中午甚至能吃掉半个温软带来的红豆包。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再观察两周就能出院,可他看着陆星辞日渐灵活的手指,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慌张——怕出院那天,就再也听不到那首没弹完的《小星星》了。
回到病房时,周禾正坐在床边翻乐谱,见他们进来,立刻举着一张谱纸嚷嚷:“星辞你看!我找着你去年没写完的那首协奏曲了,编曲老师说加点民乐元素会更出彩!”
陆星辞接过谱纸时,指尖划过五线谱上的高音符号,动作自然得像呼吸。沈砚坐在对面的床上,看着他低头修改音符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录音棚见到他的样子——那时陆星辞正对着麦克风皱眉,因为一个音符的处理和制作人争执,周身的寒气几乎能冻住空气。
而现在,他会因为沈砚说“想喝番茄汤”,笨拙地在电煮炉前研究火候;会在复健结束后,绕远路去买甜豆浆;会把沈砚随口说的一句话,妥帖地藏进心里。
“你以前写歌,都在哪里写?”沈砚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陆星辞抬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谱纸上点出一个小小的墨点:“不一定,有时候在录音棚,有时候……”他看向沈砚,眼里带着笑意,“有时候在医院的长椅上。”
周禾在一旁咋舌:“合着你上次那首《晨雾》,是在这儿写的?我就说那旋律怎么带着股消毒水味的温柔!”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床单,手指却忍不住摸向口袋里的笔记本。那里面有一句写了又划掉的话:“消毒水味的风里,藏着没说出口的晚安。”
那天晚上,陆星辞被医生叫去做例行检查,病房里只剩下沈砚一个人。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床头柜上,把那瓶没喝完的温水照得泛着银光。沈砚从枕头下摸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许久,终于落下第一行字:
“他的手掌有两道茧,一道是钢琴给的,一道是握我的手给的。”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想起今早帮陆星辞按摩手腕时,摸到他虎口处新磨出的薄茧——那是练习握力器留下的。当时陆星辞笑着说“这样才能早点弹给你听”,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在写什么?”
陆星辞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凉意。沈砚吓得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慌忙合上笔记本,却被陆星辞快步走过来按住了手背。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外面的寒气,却牢牢按住了沈砚的动作。月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那些零碎的句子像被打翻的星星,散落在纸页间:
“甜豆浆要趁热喝,就像他的手要趁暖握。”
“电子琴的按键太小,盛不下他眼里的星河。”
“桂花落的时候,他说要做糖给我。”
沈砚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像被人戳穿了心底最深的秘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用力想合上本子,陆星辞却按住不动,目光落在最后那句未写完的话上——“等出院那天,想听他弹……”
“想听我弹什么?”陆星辞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呼吸拂过沈砚的耳畔,“弹你写的这些句子吗?”
沈砚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从没想过要让陆星辞看到这些,这些笨拙的、带着体温的句子,更像是写给自己的心事,是他对抗厌食症时,偷偷藏起来的糖。
“不是……”他的声音细若蚊吟,眼眶却莫名发热,“就是随便写写,算不上歌……”
陆星辞却拿起笔,轻轻放在沈砚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腕,引导着他在那句未写完的话后面,慢慢划下一个音符——是《小星星》里最常用的那个do音。
“这样就像歌了。”他的声音贴在沈砚耳边,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等你写完,我来谱曲好不好?”
月光落在交握的手上,笔记本的纸页被风吹得轻轻颤动。沈砚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音符,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心底的慌张,都变成了柔软的期待。
原来有些心事,不必说出口,也能被读懂。
原来有些旋律,不必谱成曲,也能在两个人的心底,轻轻回响。
他抬起头,撞进陆星辞含笑的眼眸里,那里盛着整个夜空的星光。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终于落下完整的句子:
“等出院那天,想听他弹一首,只属于我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