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是被一阵持续的嗡鸣惊醒的。
不是医院的呼叫铃，也不是陆星辞的手机提示音，而是来自脑海深处的、属于007系统的低频震动。他猛地睁开眼，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陆星辞还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得像湖面的涟漪。
【检测到宿主心率异常升高，抑郁指数较昨日上升12%，是否需要情绪疏导？】
007的电子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带着它特有的、模拟出的关切。沈砚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昨晚录完歌回来，他明明是开心的，甚至睡前还偷偷吃了两块桂花糖，可此刻胸腔里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疼。
【不用。】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发紧。
007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在他脑海里展开一片虚拟的星空。那是沈砚设置的“安全区”，深蓝色的背景上缀满细碎的光点，像他第一次在录音棚里看到的调音台指示灯。每次情绪崩溃时，这片星空就会自动展开，007会陪着他数星星，直到呼吸平稳下来。
可今天，连这片星空都似乎失去了安抚力。
沈砚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影子，忽然想起昨晚回放录音时，陆星辞说“气音再长一点会更有画面感”。那时他只觉得心跳加速，现在却没来由地恐慌——陆星辞会不会觉得，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会不会等新鲜感过去，就发现他其实是个麻烦，是个需要时刻照顾情绪的累赘？
胃里的熟悉的抗拒感又冒了出来，比前几次都要汹涌。沈砚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没注意到陆星辞的睫毛颤了颤。
卫生间的镜子里，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冷水扑在脸上时，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压不住心底疯长的烦躁。他知道这不对劲，医生说他的恢复情况一直很好，可那些被陆星辞的温柔暂时压下去的黑暗，像受潮的霉菌，不知在哪个角落悄悄蔓延开来。
【检测到宿主出现反胃症状，已为您匹配放松引导音频。】
007的声音刚落，一段流水声就在脑海里响起，夹杂着远处的鸟鸣。那是沈砚小时候住过的老院子里的声音，007费了很大劲才从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提取出来，说是“最能让您平静的白噪音”。
沈砚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下来，听着虚拟的流水声，喉咙口的反胃感果然淡了些。他知道007对他有多好——在他拒绝进食的日子里，是它精确计算着营养摄入，把蛋白粉的味道调成橘子糖的甜香；在他整夜失眠时，是它模拟出陆星辞的呼吸频率，让他能靠着这虚假的陪伴多睡一会儿；甚至连陆星辞喜欢的甜豆浆牌子，都是它悄悄查了医院附近的外卖记录，才“不经意”地提醒他的。
可系统再贴心，也读不懂他此刻的矛盾。
他既依赖陆星辞带来的暖意，又怕这暖意像握不住的沙；既感激007的精准保护，又痛恨自己需要靠系统才能勉强维持“正常”。就像现在，他明明站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却觉得自己正慢慢沉入冰窖。
“沈砚？”
陆星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沈砚慌忙抹了把脸站起来，打开门时，正撞见陆星辞端着温水的手。他的手腕还没完全恢复，端着杯子的样子有点不稳，却执意要亲自送来。
“醒了怎么不叫我？”陆星辞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上，眉头微微蹙起，“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砚避开他的视线，接过水杯时手在抖，水洒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想说“没事，就是有点着凉”，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宿主，陆星辞的心率为72次/分，瞳孔扩张度15%，显示出明显的担忧情绪。】007适时报出数据，【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
沈砚知道。可理智和情绪像两股拧巴的绳子，理智告诉他陆星辞不会离开，情绪却在尖叫着“快跑，他很快就会厌倦你”。这种分裂感让他头痛欲裂，胃里的反胃感再次翻涌上来，比刚才更凶。
“我……”他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
陆星辞放下水杯，没问怎么了，只是轻轻把他揽进怀里。他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一件易碎品，掌心贴着沈砚的后背，慢慢顺着脊椎的弧度往下拍，和007播放的流水声形成奇妙的共振。
“没事的，”陆星辞的声音贴着他的发顶，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不想说就不说，想哭就哭出来，我在这儿。”
沈砚的防线瞬间崩溃了。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脸埋在陆星辞的胸口，眼泪汹涌地砸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些说不出口的恐慌、自我厌恶、还有对未知的恐惧，都随着哭声倾泻出来，震得他浑身发抖。
007安静地关闭了白噪音。它知道，此刻不需要数据，不需要分析，只需要让宿主靠在那个能让他安心的人怀里，好好哭一场。
哭了不知多久，沈砚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抽噎。陆星辞的衬衫湿了一大片，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依旧轻轻拍着沈砚的背，指尖偶尔碰到他汗湿的后颈，就停下来揉一揉，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饿不饿？”陆星辞的声音很轻，“我让周禾带点你喜欢的红豆包？”
沈砚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都不知道想表达什么。胃里还是不舒服，但好像没那么抗拒了，至少想到红豆包的甜香时，没有立刻泛起恶心。
【检测到宿主抑郁指数下降5%，心率逐渐平稳。】007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建议补充碳水化合物，有助于稳定情绪。】
沈砚在心里对007说了声“谢谢”，然后闷闷地对陆星辞说：“要两个。”
陆星辞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服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低头在沈砚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像在安抚，又像在承诺：“好，两个，再加一杯甜豆浆。”
阳光终于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沈砚靠在陆星辞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那些黑暗或许不会彻底消失，但只要有怀里的温度，有脑海里的系统微光，有陆星辞手里的甜豆浆，他或许就能，再撑一会儿。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007的电子音温柔得像叹息。
沈砚闭上眼，在心里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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