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知疲倦地鞭笞着废弃教堂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彩绘玻璃窗,发出噼啪的碎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疯狂叩击。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穿透那些残破的彩色碎片,在布满灰尘和鸟粪的地面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光斑,像泼洒开的、凝固的污血。空气里浮动着灰尘、腐朽的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陈旧气味。
那口阴沉木匣,此刻就端放在圣坛中央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木桌上。它沉默地蛰伏在那里,通体乌黑,宛如一块从地狱深处挖出的顽石,吸收着周遭本就稀薄的光线,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先前在照片里感受到的寒意,此刻化作了实质,如同冰冷的蛇,贴着皮肤蜿蜒爬行。
我和张海楼一左一右,隔着几步的距离,呈犄角之势将那匣子围在中间。他嘴上叼着新点燃的烟,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稳定地亮着,像一只窥伺的眼睛。他手里捏着一把特制的、泛着幽蓝冷光的合金探针,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谨慎到近乎凝滞的速度,尝试着去触碰匣盖边缘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朽木断裂前的呻吟,毫无预兆地从匣子内部响起。在这死寂得只剩下雨声的破败教堂里,这声音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开。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口原本死气沉沉的木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掀开!一道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腥腐气味的黑雾,如同决堤的墨汁,汹涌喷薄而出!雾气翻滚,其中夹杂着尖锐到能刺穿耳膜的、非人的嘶鸣!黑雾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绿色幽光猛地一闪!
目标,竟直指我的咽喉!
太快了!那绿光撕裂黑雾,带着死亡的腥风,瞬间已到眼前!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我试图向侧面闪避,但脚下积年的厚厚尘埃和滑腻的苔藓却成了致命的阻碍,重心猛地一晃——
“操!”
一声粗暴的咒骂炸响。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斜刺里撞来!是张海楼!他根本放弃了任何防御姿态,整个人如同炮弹般蛮横地撞在我的肩侧,巨大的冲力让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声沉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传来。
“呃啊——!”
压抑的痛哼在浓稠的黑雾中炸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破碎感,瞬间撕破了教堂里死寂的空气。是张海楼!
我挣扎着从地上撑起半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视线被翻腾的黑雾遮挡,只能隐约看到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剧烈地晃了一下,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张海楼!”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尖锐得变了调,在空旷的教堂里激起一片空洞的回音。
顾不上后背和手肘的擦伤火辣辣地疼,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扑到他身边。浓重的黑雾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正丝丝缕缕地散去。借着那点残破月光,我看清了他后颈靠近肩胛骨的位置。
一根细如牛毛、通体闪烁着诡异幽绿光芒的尖刺,深深扎进了皮肉里。露在外面的部分不过寸许,尖端那抹幽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刺身向他的身体内部疯狂蔓延,如同活物般贪婪地侵蚀着周围健康的肌肤,所过之处,皮肤迅速泛起一种不祥的、令人胆寒的青黑色!
尸毒!而且是极其霸道猛烈、见血封喉的那种!
“妈的……阴沟里翻船……”他脸朝下趴着,声音闷在地面的尘土里,含糊不清,却依旧带着一丝强撑的、惯有的混不吝。只是那语调里,无法控制地透出剧烈的颤抖,像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弦。他试图撑起手臂,手肘却徒劳地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划拉了一下,只留下几道无力的白痕,身体便再次软了下去。
“别动!”我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嘶哑。迅速从腰间的工具包里翻出特制的防化手套戴上,动作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显得笨拙。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能乱!绝对不能!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根毒刺周围发黑的皮肤,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探向他的颈侧动脉。指尖下的搏动微弱、急促得可怕,像一只被网住的、濒死的鸟在疯狂挣扎。皮肤触手一片滚烫,与这地下教堂的阴冷形成了恐怖的对比。
“撑着点!”我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飞快地从工具包夹层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啪地弹开。里面是几支预先调配好的、专门应对强效生物毒素的高浓度血清。这是南洋档案馆的保命底牌之一。我拔掉其中一支的密封盖,透明的针剂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可能……有点疼……”我低声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找准他臂膀上一处尚未被毒素蔓延的血管,咬紧牙关,将针尖稳稳地刺了进去,将冰凉的药液快速推入。他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角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沿着沾满灰尘的鬓角滚落。
推完血清,我立刻掏出特制的强磁镊子,屏住呼吸,将镊尖对准那根散发着幽幽绿芒的毒刺。必须拔出来!越快越好!这东西多停留一秒,毒素就多侵蚀一分!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不敢眨眼。
“忍着!”我低喝一声,镊子精准地夹住了毒刺的末端,猛地发力向外一拔!
“嗤——”一股散发着强烈恶臭的黑血,随着毒刺的拔出,猛地从那小小的创口里喷射出来,溅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缕缕白烟。张海楼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骤然向上弓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那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教堂穹顶下反复撞击、回荡,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唱。随即,他整个人彻底脱力,重重地砸回地面,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
我丢掉那根沾满黑血、依旧闪着幽绿寒光的毒刺,手忙脚乱地拿出强效止血凝胶和消毒绷带,死死按在他颈后那个不断涌出黑血的创口上。凝胶接触到被毒素侵蚀的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血,暂时是止住了。但他身体的温度却高得吓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滚烫灼人,皮肤下的青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血清的压制下依旧缓慢而顽固地扩散着,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健康领域。
外面,南洋的冷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残破的窗棂,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声响。教堂内,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和他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气息。时间仿佛被这浓重的黑暗和死亡气息彻底冻结。
我跪坐在冰冷刺骨的石地上,双手死死压着他颈后的伤口,感受着他生命的热度在指掌下一点点流逝,如同握着一捧注定要漏尽的流沙。一种冰冷的、名为恐惧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庞大,彻底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