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第十八次经过图书馆三楼B区时,素描本里多了一张陌生人的侧颜速写。
铅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勾勒出那人翻动书页时凸起的腕骨。他故意把画架支在逆光处,让暮春的夕阳给观察对象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就像小时候母亲烤的枫糖饼干,在烤箱里慢慢膨胀出甜蜜的裂纹。
"同学,你的炭笔要化了。"
带笑的声音惊落季昀指间的HB铅笔。他慌忙弯腰去捡,后颈突然擦过微凉的指尖。那个被他观察了整个下午的男人正单膝点地,两指夹着铅笔递到他眼前,袖口滑出雪松混着广藿香的尾调。
"在画我?"顾明城的目光掠过摊开的素描本,玻璃镜片后的琥珀色瞳孔泛起涟漪,"要不要换个角度?从斜上方四十五度能看到我睫毛投在颧骨的阴影。"
季昀耳尖腾起热意。他这才看清对方白大褂内搭着医学院的深蓝制服,胸牌上「神经科学研究所·顾明城」的字样被夕阳熔成滚烫的金箔。画纸边缘的日期栏突然刺痛眼睛——4月17日,母亲坠亡的忌日。
"抱歉,我这就..."他慌乱地合上素描本,却碰翻了颜料盒。钴蓝与茜素红在米色地砖上炸开,像极了那年飞溅在水泥地上的血珠。
带着消毒水气息的手帕覆上他颤抖的指尖。"小心玻璃碴。"顾明城的声音像浸泡在威士忌里的冰块,当他托着季昀的手腕挑出嵌进皮肤的碎渣时,腕表秒针跳动的节奏与季昀失控的心跳共振。
画室闭馆铃响起时,季昀无名指上多了条银链。细链缀着的翡翠铃铛里封着干枯的蓝花楹,顾明城说这是从研究所培养皿里抢救出来的春天。
当晚季昀做了整夜噩梦。
月光在病房地面爬行,母亲的红珊瑚耳坠滚进排水沟。十五岁的他扒着天台围栏嘶喊,却看见穿英伦校服的少年站在父亲身后。那人转过头来,腕间的百达翡丽正在渗血,表盘倒映出漫天飘落的蓝花楹。
季昀在冷汗中惊醒,发现银链不知何时缠绕在颈间。翡翠铃铛贴着他急促跳动的颈动脉,里面干枯的花瓣居然重新舒展,在黑暗里发出幽蓝的荧光。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陌生号码传来简讯:【小铃铛喜欢你的体温】。季昀冲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顾明城倚在宿舍楼下的樱花树前,白大褂衣摆沾着夜露,指尖烟蒂明灭如坠落的星子。
他仰头微笑的模样,像极了从地狱里打捞月亮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