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第三章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季昀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晃眼的白。不是画室，也不是宿舍。冰冷的金属床沿硌着他的手臂，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清洁剂和病弱气息的冷冽。

“醒了？”顾明城的声音像羽毛般拂过耳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他正俯身调整着输液架上的点滴袋，白大褂的衣襟蹭过季昀的脸颊，那股雪松与广藿香的冷调气息，此刻混合着更浓的消毒水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感。他胸牌上「神经科学研究所·顾明城」的字样，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目。

季昀想动，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昨晚的记忆碎片般回涌：画室昏暗的灯光、顾明城递来的蓝色药片、那枚逆时针旋转的百达翡丽怀表、母亲名字的刻痕……还有那句冰锥般刺入心脏的话——*你父亲死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别急，低血糖加上一点药物反应。”顾明城直起身，镜片后的琥珀色瞳孔清晰地映出季昀惊惶的脸。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里面插着一根吸管，自然地递到季昀唇边。“喝点水。你昨晚情绪不太稳定，在画室晕倒了。”

*晕倒？*季昀避开吸管，目光死死锁住顾明城。那绝不仅仅是晕倒。是药物，是他刻意的操控！他想质问，想嘶吼，想扯掉手背上冰冷的针头，但身体背叛了他，连指尖都无法蜷缩。

“我……父亲……”他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陌生。

顾明城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放下水杯，指尖轻轻拂过季昀额角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惜，却让季昀从脊椎升起一股寒意。

“我知道，那对你很难。”顾明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共鸣，“失去至亲的痛楚，像把钝刀，日日夜夜在心上割。我也经历过。”他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随即又聚焦在季昀脸上，专注得令人心慌。“所以，我才想帮你。你的痛苦，你的梦魇，它们不该一直折磨你。”

他的手指沿着季昀的额角滑下，停在太阳穴附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开始轻轻揉按。那指尖冰凉，却奇异地缓解了季昀脑中持续不断的、针扎般的隐痛。然而，这舒适感更让他恐惧。

“帮我？”季昀艰难地重复，声音里充满讽刺和难以置信。

“当然。”顾明城俯得更低，气息几乎喷在季昀的耳廓，“忘掉那些痛苦的记忆，或者……让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我的研究，就是为了这个。”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低语，“比如，把你母亲坠亡那天的记忆，替换成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或者，让你父亲临终的呼唤，变成一句温柔的晚安？”

季昀浑身血液都凉透了。替换记忆？操控思维？这就是顾明城所谓的“帮”？他把他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随意篡改的实验品？

“疯子……”季昀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偏开头，避开那冰冷的手指。

顾明城却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残忍。“疯子？也许吧。但疯子往往比常人看得更清楚。”他松开了手，直起身，慢条斯理地从白大褂口袋中再次取出那个银色的药盒。“你需要休息。昨晚的剂量看来不足以让你平静地度过那段记忆闪回。”他熟练地倒出一粒淡蓝色的药片，放在掌心，递向季昀。

那小小的蓝色药丸，像一颗凝固的毒液，散发着无形的威胁。

“不……”季昀抗拒地摇头，身体却因虚弱而颤抖。

“乖，季昀。”顾明城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眼神却冰冷如手术刀，“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不想你再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季昀的后颈，强迫他抬起下巴。“张嘴。”

那力道不容抗拒。季昀绝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他能感觉到顾明城指腹的微凉触感，感觉到药片被不容置疑地抵在唇齿之间。

就在那苦涩即将侵入的瞬间——

“顾医生！3号床的病人有紧急情况！”一个护士焦急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

顾明城托着季昀后颈的手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极其锐利的不悦，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他迅速收回手，将药片重新握回掌心，脸上瞬间切换回专业而温和的表情，转向门口：“知道了，马上来。”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紧闭双眼、身体仍在微微颤抖的季昀，手指轻轻拂过他颈间那枚在病号服领口若隐若现的翡翠铃铛。指尖触碰的刹那，铃铛内部那朵干枯的蓝花楹，竟在病房惨白的光线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幽蓝的荧光，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

“好好休息。”顾明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像淬了冰，“等我回来。”

脚步声匆匆离去，病房门轻轻合上。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点滴液滴落的单调声响。季昀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仿佛刚刚挣脱溺毙的深水。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他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那只手，颤抖地摸向颈间的铃铛。那冰冷的翡翠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烙铁。

他低头看去。铃铛里那朵本该彻底干枯的蓝花楹，中央细小的花蕊处，竟然极其诡异地，探出了一丝几乎肉眼难辨的、极其微弱的、嫩绿色的芽尖。

一股比方才药物威胁更深的、源自未知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季昀的心脏。

他父亲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明城在那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而这枚不断吸收着他的体温、此刻竟在死寂中萌发新芽的诡异铃铛，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窗外的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季昀望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感觉到顾明城无处不在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而他，就是网中那只徒劳挣扎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