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季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点滴单调的滴答声。颈间铃铛里那抹诡异的嫩绿芽尖,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皮肤上,汲取着他残存的热量,也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不能留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瞬间攫住了他全部心神。顾明城随时会回来,带着那蓝色的药片,带着他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琥珀色眼睛,带着他那套“治愈”的、扭曲的说辞。他会再次把那些药物塞进他嘴里,会再次用冰冷的手指触碰他,会再次提起父亲……提起母亲坠亡那天飞溅的血珠。
季昀挣扎着坐起身,眩晕感立刻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再次拍倒。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手背上还埋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悬挂的液体。他盯着那滴落的药液,仿佛看到顾明城眼底闪烁的幽光。
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细小的血珠瞬间涌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尖锐的刺痛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他顾不上止血,掀开薄被,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几乎跪倒在地。他扶着冰冷的金属床沿,大口喘着气,视线扫过紧闭的房门——唯一的出口。
脚步声!
由远及近,沉稳、规律,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季昀绷紧的神经上。是顾明城!他回来了!
恐慌瞬间攫紧了心脏,窒息感汹涌而来。季昀的目光绝望地扫视着狭小的病房——无处可藏!他踉跄着冲向窗边,用力一推——纹丝不动!高层病房的窗户被牢牢锁死,外面是令人眩晕的高度和铅灰色的天空。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季昀耳边炸响。他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门开了。
顾明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白大褂纤尘不染,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空荡的病床,再精准地落在窗边瑟瑟发抖的季昀身上。他的视线在季昀手背渗血的针眼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又舒展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怎么这么不听话?”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像无形的绳索缠绕上来。他反手轻轻关上门,咔哒的落锁声彻底断绝了季昀最后的侥幸。“看看,把自己弄伤了。”
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踩在季昀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季昀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试图汲取一点支撑,却只感到刺骨的寒意蔓延全身。
“别过来!”季昀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离我远点!你这个疯子!”
顾明城仿佛没听见他的嘶吼,脚步未停。他在离季昀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审视着季昀苍白惊惶的脸,最后落在他颈间微微颤动的翡翠铃铛上。
“我只是想帮你,季昀。”他叹息一声,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探向季昀颈间,“看看,小铃铛都感觉到了你的不安。”他的指尖冰凉,轻易地捏住了那枚小巧的翡翠。
就在接触的刹那,铃铛内那朵干枯的蓝花楹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诡异感。更可怕的是,季昀清晰地“感觉”到,那细小的嫩绿芽尖,正像活物般轻轻触碰着顾明城的指尖,传递出一种……欢愉?或者说,是某种能量的共鸣?
“不!放开它!”季昀尖叫起来,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那只手。强烈的恶心感和被亵渎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这铃铛,这诡异的花,它们和顾明城是一伙的!它们在吸食他,它们在回应这个魔鬼!
顾明城的手却像铁钳般稳定,牢牢扣住铃铛,也间接扼住了季昀脆弱的咽喉。他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铃铛内妖异的光芒和那微微颤动的嫩芽,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研究者般的狂热。
“多奇妙的生命力……它在回应我。”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你的体温,你的情绪……果然是最完美的培养基。”
“培养基?”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季昀的脑子。他不是人,他是培养皿?是这朵诡异之花和眼前这个魔鬼的实验品?母亲的红珊瑚耳坠滚入排水沟的画面,父亲临死前呼唤他的声音,还有顾明城那句“你父亲死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所有痛苦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搅拌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精神漩涡。
“啊——!!!”
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撕裂了病房的寂静。季昀彻底崩溃了。他不再试图挣脱,而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沿着冰冷的玻璃窗滑落,瘫软在地。他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要将那些恐怖的画面和声音从脑子里挖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他语无伦次地哭喊,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手背流下的血迹,狼狈不堪,“妈妈……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我不知道……”
巨大的负罪感和被操纵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顾明城的存在,铃铛的异变,那些模糊又尖锐的痛苦记忆,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被吞噬。
顾明城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崩溃痛哭、蜷缩颤抖的季昀,眼中那抹研究者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他缓缓蹲下身,没有去碰季昀伤痕累累的手背,也没有去擦他满脸的泪痕血迹。他只是伸出手,再一次,精准地握住了那枚在季昀剧烈颤抖中依然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翡翠铃铛。
他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冰凉的翡翠表面,感受着铃铛内部那朵花因吸收着宿主崩溃情绪而愈发活跃的“生命力”。
“嘘……”顾明城的声音低沉如催眠的魔咒,穿透季昀歇斯底里的哭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哭出来也好。释放掉那些痛苦……那些无用的愧疚。”
他俯身,凑近季昀被泪水浸透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喷在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更剧烈的战栗。
“你父亲的事,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季昀破碎的心上,“但你知道,是谁的错吗?”
季昀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抽搐和断断续续的抽噎。他埋在双臂间的头微微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茫然又惊惧地看向顾明城近在咫尺的脸。
顾明城镜片后的琥珀色瞳孔深不见底,像两个吞噬灵魂的漩涡。他握着铃铛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幽蓝的光芒也随之波动,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答案。
“好好想想,季昀。”顾明城的声音带着恶魔般的诱导,“想想你父亲出事那天……想想你看到的……那个站在他身后,穿着英伦校服,腕上戴着百达翡丽的人……他是谁?”
那个梦境!那个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腕表渗血的少年身影!季昀的瞳孔骤然放大,记忆的碎片疯狂翻涌,却又被一层浓重的药物迷雾和刻意的恐惧所阻挡,始终无法拼凑出清晰的画面。他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感受到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注视。
“我……我看不清……”季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仿佛说出那个答案,就会释放出更可怕的魔鬼。
顾明城却笑了。那笑容不再温柔,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忍快意。
“没关系。”他松开铃铛,冰凉的指尖却转而抚上季昀布满泪痕和冷汗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说出的话却将季昀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总会想起来的。在药物帮你清理掉那些无用的情感障碍之后……你会清晰地看到一切。”
“包括,你父亲坠楼时,我就在他身边。”顾明城的指尖停在季昀剧烈跳动的太阳穴上,感受着那濒临极限的脉搏,“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病房。
季昀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刻彻底冻结。他像一尊瞬间被抽空灵魂的石膏像,只剩下空洞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望着顾明城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如同魔鬼般的脸。
坠楼?父亲是……坠楼?和母亲一样?而顾明城……就在现场?
最后一丝支撑彻底崩塌。季昀的瞳孔失去了焦距,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意识在极致的恐惧和冲击下,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顾明城唇边那抹终于不再掩饰的、冰冷而餍足的微笑,以及他颈间那枚在主人崩溃后,幽蓝光芒渐渐收敛、嫩芽却仿佛又舒展了一分的翡翠铃铛。
病房里,只剩下顾明城平稳的呼吸,和点滴架上一滴药液落下的、清脆而冰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