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比上次淡了些。
沈砚坐在候诊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的塑料封皮。封面被反复触摸的地方泛了白,像他昨晚没睡好的眼底——凌晨四点突然醒过来,盯着天花板数到第一百零二只羊时,林野房间的灯亮了,紧接着传来烧水壶的嗡鸣。
【距离预约时间还有17分钟,当前诊室叫号进度:3号。】系统光屏上弹出医生信息,照片里的女医生戴着细框眼镜,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资料卡上写着“擅长青少年情绪障碍干预”。
“紧张?”林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吸管已经插好了,“张医生是我妈以前的同事,说话很温和,不会像上次那个老教授一样问东问西。”
沈砚接过牛奶的手指顿了顿。温热的触感顺着杯壁漫过来,刚好熨帖他因早起而发凉的指尖。他知道林野说的“问东问西”指什么——上次那个医生反复追问家庭病史,直到他差点在诊室发作,还是护士进来打圆场才结束。
“没有。”沈砚的声音很轻,却把牛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杯身上印着卡通羊的图案,和他昨晚数的羊有点像,不知道林野是特意选的,还是随手拿的。
候诊区的电子屏突然亮起“沈砚”的名字,绿色的字体在白墙上格外醒目。沈砚站起身时,膝盖在椅子腿上磕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林野伸手想扶,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病历本:“我在外面等你。”
诊室的门关上时,沈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张医生正低头翻看他的病历,钢笔在纸页上轻轻敲着,节奏和林野打野时的惩戒频率有点像。
“林野妈妈说,你最近状态不错?”张医生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很温和,“他还特意发了你们比赛的录像,说你最后那波大招放得特别漂亮。”
沈砚的耳尖突然红了。他没想到林野会把比赛录像发给医生,更没想到对方会用“漂亮”来形容他在躁期边缘挣扎的操作,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好事,而不是需要被小心翼翼对待的异常。
“还好。”沈砚的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药按时吃了。”这句话半真半假,他还是会在情绪特别稳定的日子忘记吃药,总觉得那些白色药片像种提醒,时刻在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张医生没戳破,只是翻开新的病历页:“林野说你怕雨?”她的钢笔在“环境适应障碍”几个字上画了个圈,“我们可以试试暴露疗法,从听雨声录音开始,慢慢过渡到实际环境,你觉得怎么样?”
沈砚的背突然僵了。十二岁那个雨夜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父亲的咒骂声、玻璃的碎裂声、雨点砸在窗上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在耳膜上反复炸响。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没让呼吸乱掉。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句子。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像有团湿棉花,又闷又沉。
诊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林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沈砚的牛奶忘拿了。”
张医生笑了笑,朝门口喊:“进来吧。”
林野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个印着卡通羊的牛奶杯,目光在沈砚发白的脸上停了两秒,突然对张医生说:“我最近在练雨天的打野路线,总觉得视野判断不准,沈砚说可以帮我复盘,您觉得这算不算暴露疗法?”
沈砚猛地抬头。林野的表情很认真,像在说一件重要的战术问题,眼神却在给他递信号——别怕,我陪你。
张医生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算。”她的钢笔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同伴支持是最好的治疗方式,比单纯的录音训练有效多了。”她合上病历本,推到沈砚面前,“下周同一时间来复查,记得带林野一起,我还想听听你们的战术复盘呢。”
走出诊室时,沈砚的脚步还有点飘。林野把牛奶杯塞回他手里:“没喝完的,继续喝。”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才发现他的手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刚才……”沈砚想说谢谢,却被林野打断。
“老K发消息说,下午要去团建,去郊区摘草莓。”林野的语气很轻快,像在说件天大的好事,“他说那里的草莓比训练基地的外卖水果新鲜十倍。”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自己从没告诉过林野,他其实很喜欢草莓——小时候每次考试考得好,妈妈都会买一盒草莓给他,直到十二岁那个雨夜,父亲把草莓连盒子一起摔在地上,红色的汁液溅在诊断书上,像朵丑陋的花。
“不想去?”林野的脚步慢了下来,“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找借口溜掉,就说要去理疗室做康复训练。”
沈砚看着他的侧脸,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他锁骨处的疤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个人总是这样,在他开口前就铺好所有退路,却又在不经意间,把那些被遗忘的喜好重新捡起来,轻轻放在他面前。
“去。”沈砚听到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摘多点,晚上可以做草莓酱。”
林野的眼睛突然亮了,像野区亮起的信号塔:“你会做?”
“以前学过。”沈砚的嘴角扯出个浅浅的弧度,“我妈教的。”这是他第一次在林野面前提起妈妈,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像把藏了很久的技能,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释放时机。
团建的草莓园比想象中热闹。老K正举着颗通红的草莓往小明嘴里塞,被对方笑着推开,草莓汁溅在两人的队服上,像刚打完一场带血的团战。沈砚站在田埂上,看着脚下翠绿的草莓叶,突然有点不敢踩进去——怕把那些沉甸甸的果实踩坏了,像怕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好心情弄砸。
“这里的草莓长得低,要蹲下来摘。”林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竹篮,已经摘了半篮,“要选那种蒂部发绿的,红得发紫的反而熟过了。”
沈砚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学着林野的样子捏住草莓蒂,轻轻一拧,一颗心形的草莓就落在了手心。红色的果皮上还沾着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颗浓缩的小太阳。
“你看这个。”沈砚把草莓举到林野面前,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林野的目光落在他指尖的草莓上,突然笑了。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像在说“你比草莓更让人惊喜”。沈砚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下意识地把草莓往自己嘴里塞,酸中带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慢点吃。”林野递过来一张纸巾,“沾到嘴角了。”他的指尖在他嘴角虚擦了一下,没碰到皮肤,却像有电流顺着空气传过来,让沈砚的脸颊瞬间升温。
【心率112,情绪愉悦指数68%,处于健康范围。】系统提示音带着点轻快的调子,光屏上弹出草莓的营养成分表,“富含维生素C,建议适量食用。”
沈砚没理会系统提示,只是把更多的草莓放进竹篮。林野的篮子已经满了,却没停手,摘下来的草莓都往沈砚的篮子里放,像在打野时把 buff 让给他一样自然。
夕阳西下时,所有人的篮子都装得满满的。老K举着手机要合影,硬把沈砚和林野往中间推:“你们俩站一起!昨天比赛那波配合,粉丝都说要刻进DNA里!”
沈砚的肩膀被挤得碰到林野的胳膊,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队服传过来,像暖手宝一样熨帖。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却被林野按住了肩膀——力道很轻,像在说“别动”。
相机快门按下的瞬间,沈砚的目光落在林野的侧脸。对方正看着镜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锁骨处的疤痕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像枚终于被阳光吻过的勋章。沈砚的心跳突然变得很轻,像被风吹起的草莓叶,带着点痒,又有点甜。
回去的车上,沈砚靠在车窗上打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外套盖在了他身上,带着熟悉的草木香和淡淡的药味。他睁开眼,看到林野正往他手里塞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颗洗干净的草莓,蒂部都被细心地去掉了。
“路上吃。”林野的声音很轻,怕吵醒他,“草莓酱晚上再做,不急。”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车窗外的晚霞红得像草莓汁,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颜色,像他和林野之间那些慢慢铺展开的时光,不用急着抵达终点,就这样慢慢走,也很好。
【检测到睡眠状态,心率平稳,呼吸均匀。】系统提示音渐渐淡下去,“祝好梦。”
沈砚没听到最后那句提示。他已经睡着了,梦里有草莓园的阳光,有温热的牛奶,还有林野站在月光里的样子,像道永远不会消失的视野,照亮了他所有曾经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