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防泼溅键盘边缘,凝着层薄薄的水汽。
沈砚的指尖落在V键上,第三次按空了补刀。屏幕上的暗夜猎手站在塔下,被对方中单压得连经验区都不敢进——像七年前那个刚入青训营的下午,他也是这样缩在塔后,看着父亲的身影堵在训练室门口,手里捏着那张写着“双相情感障碍”的诊断书。
【操作失误率较昨日上升43%,与林野选手的默契度阈值跌破预警线。】系统光屏上的红色折线陡然下坠,像根绷断的弦,“检测到创伤记忆回溯,建议立即终止训练。”
“休息会儿吧。”林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把一杯温牛奶放在桌边,杯壁上的草莓贴纸被水汽泡得发皱,“医生说你今天血压有点低,别硬撑。”
沈砚没回头,只是把视角切到野区。林野的盲僧正在打红buff,惩戒的时机慢了0.5秒,野怪的最后一丝血被小兵抢走——这个失误在以前的训练里,几乎从未发生过。他的目光落在林野的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冷光灯下泛着白,像被什么东西重新撕开了口子。
“你的手……”
“没事。”林野打断他,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代码,把训练模式的难度调低了30%,“刚才老K来说,雷霆战队的教练托人递了话,想挖你去当首发中单。”
键盘的敲击声突然停了。沈砚转过头,看到林野正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锁骨处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那道疤的形状,和他父亲摔碎的玻璃杯裂痕,有惊人的相似。
“我不去。”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想起昨天复查时,张医生说的“应激反应触发点”,原来有些旧影,根本不需要刻意触碰,就会在某个寻常的下午,突然从记忆里钻出来。
林野的指尖顿在鼠标上,屏幕上的盲僧突然被野怪拍死在红buff坑。“为什么不去?”他的声音很淡,像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们给的待遇是现在的三倍,还承诺……”
“你想让我去?”沈砚猛地提高音量,V键被按得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看着林野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突然想起十二岁那个雨夜,父亲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说“去精神病院吧,别在这碍眼”。
空气瞬间凝固了。林野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牛奶往他这边推了推:“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指尖碰到沈砚的手背,像触到块冰,猛地缩了回去。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时,老K的笑声撞进来,带着股酒气:“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他的话音在看到两人的脸色时戛然而止,手里的战术板“啪”地掉在地上,“你们……见过沈砚他爸了?”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老K捡战术板时露出的手腕,那里有块新鲜的淤青,像被人攥出来的。“他来干什么?”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能干什么?”老K的声音压得很低,“来要钱,说你妈住院了,急需手术费。我没让他进训练基地,在门口跟他吵了一架……”
后面的话,沈砚没听清。母亲住院的消息像颗炸雷,在他脑海里反复轰鸣。他想起三个月前接到的那通电话,母亲的声音很虚弱,说“别担心,我挺好的”,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住院了。
“我出去一趟。”沈砚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没注意到林野的手在半空中伸了伸,最终还是没能抓住他的胳膊。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沈砚站在训练基地门口,看着父亲的身影靠在路灯下,头发白了大半,身上的夹克衫还带着洗不掉的油渍——和记忆里那个穿着西装、把诊断书摔在他脸上的男人,判若两人。
“小砚。”父亲的声音带着讨好的沙哑,递过来一张住院通知单,“你妈她……真的等不起了。”
沈砚的目光落在“肺癌晚期”四个字上,指尖突然变得冰凉。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草莓最甜的那头塞给他,说“多吃点,长高高”,而现在,那个会笑着给他塞草莓的人,正躺在病床上等着手术费。
“需要多少?”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五十万。”父亲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多了……但雷霆战队那边说,只要你肯转会,他们可以先预支这笔钱……”
沈砚猛地抬头,看着父亲眼里的算计,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原来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母亲,而是为了替雷霆战队当说客——就像七年前,他把诊断书递给青训营教练时一样,用亲情做筹码,逼他做选择。
“我不会转会的。”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转身就往回走。雨水打在他脸上,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你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都别想心安!”父亲的嘶吼在雨里炸开,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沈砚的心上。
他冲进训练室时,林野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对,五十万,我可以先把房子抵押了……不用跟他说,他现在……”
看到沈砚进来,林野突然挂了电话,耳尖红得像出血。“我……”他张了张嘴,却被沈砚打断。
“不用了。”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我已经答应雷霆战队了。”
林野的瞳孔猛地收缩,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出蛛网般的纹路。“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腕上的疤痕在怒气里泛出红痕,“就因为你爸说的话?你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他是我爸。”沈砚别过头,不敢看林野的眼睛,“我妈还在医院等着救命钱。”
“我可以帮你!”林野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五十万而已,我可以……”
“你帮得了一时,帮得了一辈子吗?”沈砚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刻,“林野,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连鼠标都快握不住了,还想帮我?”
这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林野最痛的地方。他的手猛地僵住,慢慢松开了沈砚的胳膊,指尖在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训练室的冷光灯照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沈砚看着林野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突然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只剩下呼啸的冷风。
【检测到严重情感破裂,阈值共鸣彻底中断。】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建议解除绑定关系,避免二次伤害。”
沈砚关掉了系统光屏。他走到自己的机位前,把那个木质的盲僧挂件放进抽屉最深处,和那盒没吃完的拉莫三嗪放在一起。然后,他拿起手机,给雷霆战队的教练回了条消息:“我同意转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玻璃上哗哗作响。沈砚看着屏幕上自己和林野的训练记录,那些重合的补刀节奏,那些同步的技能释放,像场醒不过来的梦。
他终于明白,有些虐痛不是撕心裂肺的爆发,而是钝钝的、持续的疼,像林野手腕上那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疤痕,像他心底那些被亲情反复拉扯的旧伤,在某个寻常的雨天,突然疼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