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亮了七个小时。
沈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指尖把林野术前塞给他的草莓糖捏得变形。糖纸的塑料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钻进鼻腔时，总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把诊断书摔在他脸上，纸张的脆响里，母亲的哭声像被冻住的冰棱，一根一根扎进耳朵。
【林野手术时长超出预期阈值47%，沈砚皮质醇水平较基线升高210%，双相症状稳定期风险预警。】系统光屏的红色曲线像条被冻僵的蛇，在视野边缘微微抽搐，“检测到沈砚反复触摸左手腕旧伤，自伤行为倾向萌芽。”
沈砚猛地攥紧拳头。左手腕上的红绳陷进皮肤，留下道浅浅的勒痕——这是林野换的第三根红绳，比上一根更粗，说“这样就不会被你磨断了”。他突然想起昨晚林野术前说的，“要是手术失败，你就把草莓园的苗拔了重种，别留着念想”。
这句话像片雪，落在心头最烫的地方，瞬间化成了刺。
护士推着林野出来时，沈砚的腿麻得站不住。他看着对方缠满纱布的右手，像只被裹紧的粽子，突然想起理疗师说的“腕神经粘连太严重，剥离时很容易伤到主神经”。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林野的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像只累极了的猫，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手术很顺利，但神经恢复需要时间。”医生的声音隔着层棉花传来，“这三个月是关键期，要是没反应……”
沈砚没听完后面的话。他坐在病床边，把林野没打点滴的左手握在掌心。对方的指尖很凉，却在碰到他皮肤的瞬间，轻轻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试训时，林野把温热的奶茶塞进他手里，说“别紧张，就当打自定义”。
术后第三天，林野终于醒了。他的目光在病房里转了圈，最后落在自己的右手上，突然笑了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看来，以后只能当你的专属打野了，用左手给你插眼。”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他把削好的草莓递过去，果肉上的糖霜化了大半，粘在指尖，甜得发苦：“医生说，三个月就能有知觉。”
“嗯。”林野的目光飘向窗外，雪还在下，“草莓苗该冻死了吧？”
沈砚没说话。他昨天去过大棚，防寒膜被风雪撕开个大口子，那些刚冒头的新芽趴在冻硬的泥土上，像被踩碎的星星。老板说“根没烂，还有救”，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活着就代表能复原。
康复训练从第七天开始。林野的右手连握拳都做不到，理疗师用电流刺激他的指尖时，他疼得额头冒汗，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沈砚站在旁边看着，突然想起自己躁期发作时，林野也是这样，任由他抓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今天就到这吧。”沈砚突然按住理疗师的手，电流中断的瞬间，林野的手猛地一颤，像条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鱼，“他累了。”
林野的脸白了白，却没反驳。他转过头看着窗外，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成了水，像谁没忍住的眼泪。“你以前总说我倔。”他的声音很轻，“现在才知道，两个人倔起来，比一个人疼多了。”
沈砚的指尖在他左手手背上轻轻划着。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是去年替他挡掉落的灯牌时烫伤的，当时林野还笑着说“这下跟你有情侣疤了”。他突然把林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温度，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
草莓园的老板打来电话时，沈砚正在给林野喂粥。“沈先生，你来看看吧，有几株苗冒新芽了。”老板的声音带着点惊喜，“就在破膜的地方，雪压着反而长得更挺。”
沈砚的手顿了顿，粥勺里的米粒洒在被单上，像颗颗碎掉的星星。林野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手上，突然用左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轻轻按在他左手腕的红绳上：“去看看吧，我在这等你。”
大棚里的雪还没化。沈砚蹲在那几株新芽前，看着绿色的叶片顶着雪粒，倔强地往上翘着，突然想起林野的盲僧。不管多逆风的局，他的天音波总会准确地落在自己脚下，像在说“别怕，我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护工发来的视频：林野正用左手笨拙地翻着速写本，页面停留在他们第一次配合的那场比赛，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阈值共鸣，从不是完美同步，是明知会慢半拍，还愿意等”。
沈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新芽上的雪粒里，融出个小小的坑。他想起张医生说的，“旧伤复发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它再次疼起来的可能”。原来有些疼痛，注定要反复出现，不是为了折磨，是为了提醒——你曾经有多勇敢，现在就该有多坚定。
回去的路上，沈砚买了串草莓糖葫芦。红色的果肉裹着晶莹的糖壳，在雪光里闪着亮，像他和林野那些被疼痛包裹的温柔。他把糖葫芦举到林野嘴边时，对方的眼睛亮了亮，用左手抓着他的手腕，小口小口地啃着，糖渣粘在嘴角，像只偷吃到蜜的猫。
“你看。”沈砚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渣，“就像这糖葫芦，糖壳越硬，里面的果肉越甜。”
林野的右手突然动了动。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颤抖，却让沈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快，像在为这个迟来的信号欢呼，又像在提醒——路还长，风雪还没停。
【林野右手神经反射微弱恢复，沈砚情绪稳定度回升至79%，阈值共鸣强度：回升中。】系统光屏的绿色曲线像株破土的新芽，带着点犹豫，却在缓慢生长，“建议持续康复训练，同步进行情绪引导。”
沈砚关掉了光屏。他看着林野沉睡的脸，右手的纱布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像盖着层温暖的雪。他知道，旧伤的疼痛或许会反复出现，就像这冬天的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但只要他们还握着彼此的手，就总有一天，能等到雪化芽生，等到那些藏在疼痛里的温柔，开出最甜的花。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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