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的雨下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声搅得办公室不得安宁。马嘉祺刚把最后一叠试卷收进抽屉,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本地,尾号和刘耀文上周留下的便签号码只差一位。
“马老师?”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雨声,嘈杂得几乎听不清,隐约能辨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慌张,“我是刘耀武的邻居张阿姨,这孩子发烧到三十九度,他哥电话打不通……”
马嘉祺抓起伞就往外跑,走廊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一路亮到楼梯口。雨幕把整个世界都浇成了灰蒙蒙的一片,他踩着积水跑到校门口时,裤脚已经湿透,皮鞋里灌满了冰凉的雨水。
张阿姨家住在老旧的家属院,楼道里没有灯,马嘉祺摸着墙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发出浑浊的声响。三楼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就看见刘耀武裹着厚被子缩在沙发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正迷迷糊糊地哼唧着“哥哥”。
“刚量的体温,39度2。”张阿姨递过来一支体温计,手还在抖,“给他吃了退烧药,没见好。打刘耀文手机一直是忙音,部队电话也没人接……”
马嘉祺摸了摸刘耀武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把孩子从被子里抱出来时,刘耀武像只受惊的小猫,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角,嘴里喃喃着:“别扔……作业本我会写好……”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涩。马嘉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声音放得极轻:“不扔,老师带你去医院。”
抱着孩子冲下楼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马嘉祺把伞大部分都罩在刘耀武头上,自己半边身子很快湿透,衬衫贴在背上,冷得像冰。拦出租车时,刘耀武忽然一阵咳嗽,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窝里,带着点草莓糖的甜腥味——大概是下午偷偷吃了什么零食。
急诊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护士给刘耀武扎针时,孩子疼得眼泪直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吭声,只是攥着马嘉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马嘉祺蹲在病床边,看着那只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忽然想起刘耀文紧绷的下颌线——这对兄弟,连倔强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马老师……”刘耀武烧得迷迷糊糊,忽然睁开眼,眼神涣散地看着他,“我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马嘉祺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你哥在执行任务,忙完就来接你了。”
“他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孩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上周我听见他打电话,说什么‘长期驻外’……”
马嘉祺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想起刘耀文常服领口那枚始终扣紧的风纪扣,想起对方说话时总像在克制什么的眼神——那些锐利的棱角背后,或许藏着更沉重的东西。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在寂静的病房里敲出单调的声响。马嘉祺看着刘耀武渐渐睡熟,才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那个尾号只差一位的号码。这一次,电话通了。
“喂?”刘耀文的声音比上次更低沉,背景里有隐约的电流声,像是在信号不好的地方,“哪位?”
“我是马嘉祺。”雨声透过窗户渗进来,和电话里的电流声搅在一起,“刘耀武发烧住院了,现在在市一院急诊室。”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奔跑,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哪个病房?”刘耀文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情绪,不是平日的审视或戒备,而是一种近乎失控的焦灼。
“302床。”
“我二十分钟到。”话音未落,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
马嘉祺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雨帘,想起第一次见到刘耀文时,对方身上那股类似硝烟的冷硬气味——原来再锋利的利刃,也有软肋。
十七分钟后,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刘耀文站在门口,军靴上沾满了泥,作训服的肩膀处湿透了一大片,额前的碎发滴着水,却丝毫没影响他挺拔的站姿。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到病床上的刘耀武时,瞬间褪去了所有锐利,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慌乱。
“刚量的体温,38度5,降了点。”马嘉祺站起身,往旁边退了退,“护士说可能是病毒性感冒。”
刘耀文没说话,径直走到病床边,动作有些生涩地摸了摸刘耀武的额头。大概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睡梦中的刘耀武往他手边蹭了蹭,小眉头舒展开来。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站了很久,直到刘耀武的呼吸平稳下来,才缓缓直起身。转身时,目光落在马嘉祺湿透的衬衫上,对方领口还在往下滴水,顺着锁骨的线条滑进衣服里,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谢谢。”刘耀文的声音很哑,像是喉咙里卡着沙,“让你……”
“他是我的学生。”马嘉祺打断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湿外套,“你来了我就先走了,有事可以打我电话。”
走到门口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刘耀文的手心滚烫,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力道却控制得很轻,像是怕捏碎什么易碎品。“雨太大。”他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雨线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我送你。”
“不用……”
“马老师。”刘耀文的目光转过来,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了点恳求的意味,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子,露出内里藏着的温度,“算我欠你一次。”
马嘉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谁都没说话,只有军靴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响,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电梯里,马嘉祺闻到刘耀文身上那股冷硬的气息里,混进了点淡淡的消毒水味,竟意外地不突兀。
车子停在急诊楼门口,浑身都在往下淌水。刘耀文打开后备箱,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过来:“先擦擦。”
马嘉祺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对方的手很烫,大概是急着赶路跑出来的。他忽然想起刘耀武说的“长期驻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要走?”
刘耀文的动作顿了顿,没看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雨幕。雨刷器在玻璃上来回摆动,把世界切割成一片一片模糊的光影。“下个月。”他声音很轻,像怕被雨声带走,“一年。”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马嘉祺看着雨水中模糊的街景,忽然明白刘耀文那些紧绷的锐利从何而来——一个随时可能奔赴未知险境的人,大概很难学会柔软。
车子停在马嘉祺家楼下时,雨势小了些。他推开车门时,刘耀文忽然叫住他:“马老师。”
回头时,看见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是颗用保鲜膜仔细包好的草莓糖,糖纸依旧是皱的,却比上次平整了些。“上周的。”刘耀文的耳朵尖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点泛红,“耀武说,谢你上次给的糖。”
马嘉祺接过来时,指尖又触到了那点滚烫的温度。他捏着那颗糖,看着越野车在雨幕里掉头,尾灯很快变成两个模糊的红点,消失在街角。
上楼时,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草莓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暖意。窗外的雨还在下,马嘉祺靠在窗边,看着掌心那张被雨水泡软的便签——上面是他自己写的号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浅浅的指印,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他忽然觉得,这场雨或许不是坏事。至少让那把裹着冰的利刃,在某个瞬间,愿意露出一点藏在坚硬外壳下的、属于血肉的温度。而那阵柔软的春风,似乎也终于找到了缝隙,悄悄吹进了那片常年紧绷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