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医务室那扇冰冷的白色铁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模糊的说话声。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混合着药膏的清凉气息，弥漫在这个狭小、安静的空间里。

许渡安背靠着门板，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渗入皮肤，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怒火和屈辱。他像一头被激怒又无处发泄的困兽，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那个清瘦的身影——容青珂。

容青珂却像没感受到他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愤怒。他径直走向靠墙摆放的白色医药柜，动作熟稔地拉开抽屉，翻找出碘伏棉球、纱布和医用胶带。他的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仿佛这医务室是他家的后花园。

“过来。”容青珂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撕开碘伏棉球的包装，清冽微苦的气味瞬间弥散开来。

许渡安没动。他攥紧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掌心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远不及容青珂那三个字——“我的人”——带来的羞辱感深刻。他凭什么？！

“我让你过来。”容青珂终于转过身，手里捏着沾了碘伏的棉球。他站在医务室中央，逆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浅色的眼睛却异常清晰，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锁定了许渡安。“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许渡安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比赵峰的推搡和叫骂更让他心悸。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反抗，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反抗容青珂……后果会是什么？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恐惧，悄然爬升。

医务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消毒水的气味无声地流淌。

僵持了大约五秒。

许渡安的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他最终还是动了，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像背负着千斤重担，一步一步挪了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上。他在距离容青珂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不肯再靠近。

容青珂看着他这副抗拒又不得不服从的姿态，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满意。他没有再逼近，只是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摊开在许渡安面前。那是一个等待交付的姿态，无声的命令。

许渡安死死地盯着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这只手刚才还像铁钳一样攥着他的手腕，把他像个物件一样拖离操场。

现在，它摊开在那里，要求他主动把受伤的、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放上去。

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这种自虐般的疼痛来维持最后一点清醒的愤怒。他不能……他不能就这么……

“手。”容青珂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催命符般的节奏感，敲打在许渡安紧绷的神经上。

许渡安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砂砾。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激烈的火焰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般的麻木。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将自己那只受伤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放到了容青珂摊开的掌心里。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掌心。许渡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像是被微弱电流击中。他下意识地想缩回，但容青珂的手指已经收拢，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稳稳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和手掌边缘，将他那只沾满污迹和伤痕的手固定住。

这触碰带来的掌控感比刚才拖拽时更甚。许渡安被迫摊开手掌，将最脆弱、最狼狈的部分完全暴露在容青珂的目光之下。

容青珂垂着眼，视线专注地落在许渡安掌心的伤口上。那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意味。他捏着碘伏棉球，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按在了磨破皮、渗着血丝的伤口上。

“唔！”尖锐的刺痛让许渡安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他咬紧牙关，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容青珂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放轻。他稳稳地按住棉球，力道均匀地在伤口上擦拭、消毒，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在处理一件需要清理的物品，而不是一个有痛觉的人。

那刺痛一阵阵传来，许渡安的身体因为强忍而微微发抖，被容青珂扣住的手腕处传来清晰的、不容挣脱的力道，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忍不了？”容青珂没有抬头，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点疼都受不了，怎么在外面活？”

许渡安猛地抬眼瞪向他，眼底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骂人，但容青珂手上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分，那冰冷的审视目光也抬了起来，与他对视。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嘲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一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了然。许渡安所有涌到嘴边的激烈言辞，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死死咽了回去。

消毒完成。容青珂松开按着的棉球，随手扔进旁边的医用垃圾桶。他拿起剪好的纱布，动作依旧利落，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用医用胶带仔细固定好边缘。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许渡安的眼睛，仿佛专注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工作”上。

许渡安僵硬地站着，任由对方摆布。他看着容青珂低垂的眼睫，看着他那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屈辱、恐惧和……一丝荒谬的依赖感，在他心底滋生。

在这个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在这个刚刚宣告了对他“所有权”的人面前，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病态的安全感——至少，这只手在包扎，而不是在伤害。

包扎完毕。容青珂松开了手。

许渡安立刻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藏到身后。掌心被纱布包裹的厚实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容青珂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用过的物品，放回原处。他关上医药柜的门，转过身，再次看向许渡安。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评估猎物价值的考量。

他的视线从许渡安包扎好的手，缓缓上移，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泛红的眼眶，最终落在他强装镇定却难掩脆弱和愤怒的眼睛深处。

“许渡安。”容青珂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渡安的心脏猛地一跳，警惕地回视着他。

容青珂朝他走近了一步。距离瞬间拉近，那股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独属于容青珂的气息再次将许渡安包围。许渡安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后背已经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容青珂抬起手。许渡安身体瞬间绷紧，以为他又要像在公园里那样捏他下巴。但那只手只是伸向他校服衬衫的领口。

容青珂的指尖冰凉，轻轻拂过许渡安因为刚才挣扎和紧张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整理一件物品的细节。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许渡安颈侧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

“衣服乱了。”容青珂淡淡地说，手指灵巧地将许渡安歪斜的领口翻好，抚平褶皱。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感和掌控欲，仿佛在打理一件属于他的所有物。

许渡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种难堪的苍白。他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只能任由那冰凉的手指在他领口处动作，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整理完毕。容青珂收回手，指尖似乎还在许渡安的领口处停留了半秒，才缓缓放下。

他看着许渡安，那双浅色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许渡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欣赏许渡安此刻的表情——屈辱、愤怒、恐惧、强装的镇定，以及一丝被彻底掌控后的茫然。

然后，容青珂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不是一个友好的微笑，更像是一个捕猎者看到猎物终于落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时，那种带着餍足和掌控感的、冰冷的笑意。

他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许渡安一眼，仿佛要将这副模样刻进脑海里。接着，他转身，拉开医务室的门，走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医务室里只剩下许渡安一个人。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包扎好的手掌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自己刚刚被整理过的领口，仿佛想抹去那上面残留的、令人窒息的触感和气息。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许渡安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那个叫容青珂的人面前，他所有的反抗、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徒劳。

容青珂最后那个冰冷的、带着掌控感的微笑，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刻进了他的骨髓里。

他，是“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