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道刺眼炫目的光,落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又被高跟鞋和锃亮皮鞋踩碎。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顶级食材混合的奢靡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一场上流社会的慈善晚宴,容青珂作为新兴资本巨头,自然是备受瞩目的中心。
许渡安穿着容青珂为他挑选的定制礼服——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修长,苍白的面容在精心打理的发型下,显出一种近乎易碎的精致感。他站在容青珂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像一件完美搭配的配饰,脸上挂着练习过千百遍的、得体而疏离的微笑。他扮演着“容青珂的伴侣”,一个安静、温顺、没有灵魂的背景板。
容青珂正与几位年长的商界巨鳄交谈,姿态从容优雅,谈笑风生间掌控着话题的节奏。他偶尔会侧过头,极其自然地揽一下许渡安的腰,指尖的力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提醒着他的“所属”。许渡安的身体会几不可察地僵硬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配合地微微靠近,扮演着温顺的依偎。
厌倦感如同深海的水压,沉重地挤压着他的胸腔。眼前流光溢彩的一切,耳畔虚伪的寒暄,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会场,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像阴霾天空骤然劈开的一道金色阳光,像沉闷乐章中突然跃出的一个清亮音符。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穿着一身剪裁时髦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笑容明亮得晃眼,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的生命力。他正被几个同龄的年轻人簇拥着,站在离香槟塔不远的地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眉眼飞扬,神采奕奕。他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漂亮的月牙,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像夏日海滩上跳跃的浪花。
季宸越。
许渡安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名字。他听过容青珂的助理在汇报晚宴名单时提到过——季家最受宠的小少爷,刚从海外名校毕业回来,是今晚这场慈善拍卖的重要发起人之一。
然而,这些身份信息在许渡安此刻的感知里都模糊了。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道鲜活、明亮、自由的身影牢牢攫住。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然后开始以一种陌生而狂乱的节奏疯狂跳动。咚咚,咚咚咚……声音大得仿佛要震破他的耳膜。一股奇异的热流从心口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骨髓深处盘踞的冰冷麻木。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季宸越。
看着他毫无顾忌地大笑,看着他与人碰杯时豪爽的动作,看着他因为某个笑话而微微后仰的脖颈线条……那是他早已失去的,也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绝望地渴望的东西——自由、鲜活、无拘无束的生命力,像野火一样熊熊燃烧。
十年了。他早已习惯了灰暗、习惯了压抑、习惯了在容青珂精心编织的金丝笼里无声凋零。他甚至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可此刻,季宸越的存在,像一枚火星,猝不及防地落进了他枯寂的心原,瞬间点燃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的渴望。那渴望如此强烈,如此陌生,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灼热感。
许渡安脸上的完美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抹疏离的微笑僵在唇角,眼神不再空洞,而是被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合着惊艳、向往和巨大悲怮的光芒点燃。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处何方,忘记了身旁那个掌控他一切的男人。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季家小少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或许只过了一瞬。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身侧弥漫开来。那寒意并非来自空调,而是一种无形的、带着毁灭性压迫感的气场。
许渡安猛地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被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疯狂的跳动,随即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沉入冰窖。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
容青珂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与旁人的交谈。他正侧着身,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垂着眼睫,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手中水晶杯里琥珀色的酒液。然而,那股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寒意,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容青珂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许渡安一眼。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优雅的姿势,指尖在杯壁上极其缓慢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嗒。嗒。嗒。
那细微的声音,却像丧钟一样,一声声敲在许渡安心头,敲碎了他刚才短暂升腾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梦。
许渡安浑身的血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脸色苍白得如同他身后洁白的墙壁。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刚才……他竟然……容青珂一定看到了!一定察觉到了他那一刻的失态和……心动!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双脚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昂贵的衬衫面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容青珂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拿着酒杯的手,手腕微转,杯口朝着远处季宸越的方向,非常随意地示意了一下。然后,他微微侧过头,靠近许渡安的耳畔。
温热的呼吸拂过许渡安冰冷的耳廓,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容青珂的声音压得极低,低沉悦耳,像情人间的私语,却淬着剧毒的冰棱,清晰地钻进许渡安的耳膜:
“季家的小少爷……”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像是在点评一件有趣的展品,“确实……挺好看的。”
那“好看”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意味。
许渡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动。他知道,完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在容青珂的规则里,绝对无法被容忍的错误——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甚至他那颗死水般的心,竟然短暂地脱离了容青珂的掌控,投向了别人。
容青珂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球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对许渡安恐惧的嘲弄。他直起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属于社交场王者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低语只是情人间的调笑。
“失陪一下。”容青珂对着刚才交谈的几位长者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揽腰,而是直接扣住了许渡安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惩戒性的钳制,像是要捏碎他的腕骨。
许渡安痛得闷哼一声,却不敢挣扎,只能被他强硬地拖着,在众人或探究或了然的目光中,朝着宴会厅侧门的方向走去。
容青珂的步伐依旧从容不迫,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与周遭向他致意的人点头示意。只有被他死死扣在掌中、踉跄跟随的许渡安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和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惩罚。
手腕传来的剧痛和容青珂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让许渡安如坠冰窟。季宸越那明亮的笑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和恐惧吞噬。
他刚才那短暂的心动,像飞蛾扑向火焰,在触碰到光明的瞬间,引来的却是毁灭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