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6

阳光无法真正驱散房间里的寒意。容青珂在沙发上蜷缩了一整夜，直到四肢僵硬冰冷，才如同生锈的机械般，缓缓挪动了一下。

阳台外早已没了声响，仿佛昨夜那催命般的敲击只是他精神崩溃下的幻觉。但他知道不是。那种冰冷的、如影随形的窥伺感，并未随着天亮而消失，只是暂时潜入了更深的阴影里，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的突袭。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反锁上门，然后才敢稍微喘一口气。他给手机充上电，屏幕碎裂，但还能开机。无数个容延琛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涌了进来，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的：【青珂？看到回电！发生什么事了？】

容青珂的手指在回拨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却猛地按下了关机键。屏幕彻底变黑。

他不能告诉哥哥。

一种奇怪的、冰冷的决绝在他心底蔓延开来。告诉哥哥，意味着再次被保护起来，意味着再次将自己的安全和自由完全交托给别人，意味着永远活在担惊受怕和未知的等待里——等待那个疯子不知何时会再次突破防线。

他受够了。

一年的治疗，让他学会的不仅仅是表面的平静，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失控的恐惧和对掌控感的渴望。而现在，他的掌控感再次被许渡安轻而易举地碾碎。

他走到窗边，极其小心地拨开厚重窗帘的一丝缝隙，向下望去。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一切如常。那个黑色的、幽灵般的身影似乎已经消失。

但他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也许是对面楼的某个窗口，也许是街角的咖啡馆，也许就混在楼下的人群里。许渡安就像一种病毒，已经渗透进了他生活的空气里。

下午，门铃突然响起。

容青珂猛地一颤，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外卖员，手里提着一份餐食。

“容先生？您的外卖！”外卖员又按了一次门铃。

容青珂的心脏沉了下去。他没有点外卖。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外卖员等了一会儿，疑惑地看了看单据，最后还是把餐袋挂在了门把手上，转身离开了。

容青珂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打开一条门缝。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是一盒他以前很喜欢吃的、某家很难预约的私房菜馆的甜品。附着一张卡片，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字：

【你瘦了。多吃点。】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知道他的一切。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现在的状态。这种无孔不入的“了解”，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猛地关上门，将那个纸袋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仿佛那是剧毒的蛇蝎。

傍晚，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恐惧随着光线的消失而逐渐加剧。容青珂不敢开灯，他蜷缩在卧室的角落里，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突然，客厅里的电视自己亮了起来！

屏幕闪烁了几下，没有信号源的雪花点刺啦作响，在黑暗中散发出幽蓝的光。

容青珂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明明记得电视的电源是拔掉的！

雪花点持续了几秒，然后，屏幕猛地一黑，紧接着，一段模糊的、摇晃的影像跳了出来——

是昨晚！他抱着鸢尾花，走在回家的路上！镜头显然是从远处偷拍的，画面有些模糊，但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当时脸上那一点点放松的、甚至带着细微愉悦的神情！

然后镜头切换，是他惊恐回头，花束掉落的瞬间，是他仓皇逃入公寓楼的背影……

拍摄者，就像一个冷漠的、无处不在的上帝视角，记录下了他从短暂安宁坠入彻底恐惧的全过程。

影像最后定格在他公寓楼的外立面上，其中一个亮着灯的窗户被一个红色的圆圈标记出来，箭头直指——他所在的楼层，他的窗户！

电视的音量自己调到了最大，里面传出一种低低的、扭曲的、仿佛电流杂音又仿佛人声的诡异笑声，循环播放，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格外瘆人。

“啊——！！！”容青珂终于崩溃地尖叫出来！他冲过去，疯狂地拔掉电视的电源线！屏幕瞬间变黑，那诡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他瘫倒在电视机前，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这不是追逐。

这是戏耍。是折磨。是凌迟。

那个疯子不是在试图抓住他，而是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他每一次的恐惧和绝望，享受将他一点点逼入绝境的快感！

他无处可逃。

报警？证据呢？一条匿名短信？一份外卖？一段无法证明来源的录像？警察只会觉得这是情侣纠纷或者他的妄想症发作。

告诉哥哥？然后呢？再次开始永无止境的躲藏？等待那个不知道何时会再次出现的幽灵？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一种被逼到极致的、扭曲的愤怒，像野草一样在他荒芜的心底疯狂滋生。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垃圾桶边，看着里面那个被丢弃的甜品纸袋。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将那个纸袋捡了出来，拍掉灰尘，放在了桌上。

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所有的窗帘，让外面城市的灯光照进来，也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可能的视线之下。

他拿起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开了机。忽略掉所有的未读信息，直接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主动拨打的、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是一种异常的、冰冷的平静。

既然躲不掉，逃不开。

既然这孽债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

那么……

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立刻接通了。

仿佛对方就一直守在电话旁，寸步不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度压抑着激动、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呼吸声，却没有说话。

容青珂听着那呼吸声，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那个人疯狂而渴望的眼神。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决绝。

他对着话筒，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