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台的云气沉甸甸地压在天际,八十一道斩魔刃泛着森然寒光,如怒涛般一波波碾向莲台中央的身影。
芷昔立在观刑台边缘,银甲上的流光被周遭肃杀之气逼得黯淡,唯有腕间那串莲子手链,还凝着一丝颜淡留下的温润暖意。
她想起颜淡,放他一条生路的话,心情复杂。
可眼下斩魔刃已落至第八十道,无支祁被锁仙链死死缚在莲心,玄铁锁链勒入皮肉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颤,神魂俱灭似是已成定局。
芷昔闭了闭眼,罢了,纵是她们姐妹有心,天意如此,他终究是命该绝于此地。
就在最后一道斩魔刃即将劈落的刹那,那道浴血的身影突然猛地抬头。
双目迸射的金光骤然撕裂结界,气冲斗牛的妖气轰然炸开,莲花刑台的白玉莲瓣应声碎裂,锁仙链寸寸断裂!无支祁手中不知何时现出血痕斑斑的玄铁棍,只一抡,便将最后一道斩魔刃震成齑粉。
李靖反了!
李靖的宝塔刚祭至半空,已被一棍抽得塔身崩裂,琉璃碎片如雨般砸落。
火德元帅喷着烈焰扑上,却被他翻个跟斗轻巧避开,反手一棍捣在丹田,顿时化作一道火光坠向云海。
桓钦的仙剑尚未近身,手腕已被他攥住,只听“咔嚓”脆响,仙剑脱手,人也被甩飞出去撞在天门石柱上。天兵天将的哀嚎此起彼伏,天界百年未有的混乱,在他一棍之下彻底掀起。
芷昔几乎是本能地追了出去,在天魔结界前拦住他时,玄铁棍已带着破空的劲风扫来。
无支祁让开!
无支祁的声音里满是戾气,却掩不住一丝顽劣的桀骜。
芷昔拔剑的手极稳,“无双神剑”的剑脊映出她冷肃的脸。她凝起毕生灵力,剑刃划过的轨迹竟削去西边仙山一角,碎石滚落的轰鸣中,无支祁却像阵风似的翻个跟斗,堪堪避过剑锋。
无支祁啧,慢死了。
他嬉笑着,玄铁棍已砸至面门。
“无双神剑”后劲不足,芷昔只能迅速召出“画天神剑”,双剑交织成网,勉强架住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可无支祁的体力实在骇人,翻跟斗的身法灵活如真猴,铁棍抡得越来越快,芷昔渐渐觉得手臂发麻,额角的汗滴落在剑脊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眼看结界光幕被震得泛起涟漪,无支祁的铁棍即将破开结界,手链突然传来颜淡的声音,清冽中带着彻骨的沉痛。
颜淡无支祁,淮河两岸的百姓,你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无支祁回头,见芷昔银甲染尘,握剑的手都在发颤,突然咧嘴笑了。他抓耳挠腮地原地蹦跶,活像只恶作剧得逞的猴子。
无支祁小娘子,就凭你?
看她气得双目通红却无可奈何,他竟觉得心头畅快。
可就在这时,芷昔忽然静了下来。望着他抓着铁棍歪头挑衅的模样,她忽然觉得,眼前哪是什么呼风唤雨的魔头,分明是个没长大的顽劣小猴,眼里的戾气再重,也藏着几分未经世事的天真。
芷昔此一去,你又打算如何?
她的声音平了下来,少了杀气,多了几分探究。
无支祁愣了愣,挠了挠乱发。
无支祁摆脱那些臭神仙,找个地方……
话说到一半,却卡壳了。前路茫茫,他竟从未细想。
芷昔回凡界占山称王?再纠集妖众与天界为敌?
芷昔追问。
无支祁不然呢?
他梗着脖子反问,玄铁棍猛地顿在地上。
无支祁他们要杀我拘我,难道我束手就擒?我要自由!
颜淡你的自由,是用无辜者的鲜血白骨换来的。
颜淡的声音透过手链传来,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
无支祁天帝老儿逼得紧,老孙顾不得他们!
无支祁的脸涨得通红。
颜淡哈,原来你也知身不由己。
颜淡轻轻一笑,那笑声里藏着几分叹息。
颜淡既如此,又怎配谈自由?
无支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猴,猛地跳起来。
无支祁我天生地长,无拘无束就是自由!用得着你管?
他望着芷昔手腕上的莲子手链,忽然想起心猿幻境里那道清冽的声线——就是这姐妹俩合力破了他的幻境,这小姑娘厉害得紧,嘴皮子尤其利索。
天魔结界的风忽然停了,无支祁抓着玄铁棍的手紧了紧,喉间滚出一声闷笑。
无支祁俺老孙不欲伤人,可漫天神佛不成全啊!你们姐妹若真要论公道,怎么不去问罪那些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滥杀无辜的天兵?
话音未落,一道清越的鹤唳划破云层,应渊踏着金光而来,玄色仙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手中拂尘一扬,无数光点凝成锁链,在无支祁周身盘旋欲锁。
应渊无支祁,上古时你纵水淹没三千里良田,生食孩童三百;千年间你纠集妖众洗劫昆仑仙府,盗走镇山之宝;五百年前你火烧普陀,致使百座佛龛尽毁……
应渊的声音冷如冰霜,十桩血案从他口中道出,字字如刀。
应渊天界断不会容你这等邪魔再逍遥法外。
芷昔腕间的莲子手链忽然发烫,颜淡的声音压得极低。
颜淡跟他说,想要自由,除非改邪归正,为过往恶行付出代价。
芷昔心头一动,望着无支祁梗着脖子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自由从不是横冲直撞的放纵,正如天界的规矩也不该是罔顾情理的枷锁。她抬声道。
芷昔无支祁,应渊上神所列之罪,你敢不认?
无支祁啐了一口,玄铁棍在地上碾出火星。
无支祁认又如何?那些仙门伪君子占着高位作威作福,俺不过是……
芷昔不过是用更暴戾的方式宣泄怨气?
芷昔打断他。
芷昔你要自由,却将枷锁加诸他人身上——这样的自由,本就该被缚住。
无支祁猛地抬头看她,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总被他视作“纸老虎”的仙子。他与应渊在淮水之下交过手,深知这位天界帝君出手的狠辣老道,远非芷昔这等新兵蛋子可比。如今没了罗睺瘟弼的助益,他根本不是对手。
无支祁你们要如何?
无支祁攥紧铁棍,眼底闪过一丝戒备。
无支祁俺老孙绝不回天牢被锁缚,也绝不上天刑台引颈受戮。
手链再次发烫,颜淡的声音传来。
颜淡问他是否认错,愿意赎罪?
芷昔依言问出,无支祁却嗤笑一声。
无支祁你们两大强敌当前,俺打不过也逃不了,意愿还重要吗?
应渊起手,指尖凝聚的金光渐敛。
应渊佛曰,只要有向善之心,皆可修成正果。你若肯立下心魔誓,以千年为限,护淮河两岸风调雨顺,超度枉死亡魂,过往重罪可减三成。
无支祁抓耳挠腮地笑了。
无支祁俺老孙再天真也知,你虽贵为天界帝君、四御之首,也做不了这个主。
应渊沉默了,拂尘在袖间微微颤动。
天魔结界的光幕忽明忽暗,芷昔望着无支祁眼底的桀骜与犹疑,忽然开口。
芷昔东海近年水患频发,正需巨石镇住海眼。我们可以假意将你诛杀,实则将你化作顽石,填去东海。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如玉石相击。
芷昔待千年后罪孽赎清,再还你真身。
无支祁盯着她看了半晌,又转向应渊,那双总是泛着野性金光的眸子眯了眯,像是在掂量这话里的真假。他抓着玄铁棍的指节敲了敲下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
无支祁说话算话?可别哄俺老孙。
应渊的眉峰微挑,玄色仙袍在风里展成一片沉郁的云。他看着无支祁那副半信半疑的模样,语气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应渊本君有骗你的必要吗?
话音未落,他指尖微动,周遭盘旋的金光锁链骤然收紧,又在触及无支祁衣襟前寸寸消散,只余下一道无形的威压,压得结界都微微震颤。
应渊你便是再修行万年,
应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应渊本君要诛杀你,也不过是翻翻手的事儿。
无支祁脸上的嬉笑僵住了。他想起淮水之下那一战,应渊的剑破开浊浪而来时,连罗睺瘟弼的魔气都被震得溃散。这不是虚张声势,是实打实的碾压。
他抓着铁棍原地转了半圈,忽然把铁棍往地上一顿,溅起的碎石弹在结界光幕上,发出噼啪轻响。
无支祁行!
他瓮声瓮气地应了,算是默认了这桩交易。天魔结界的风卷着魔气掠过,吹得三人衣袂翻飞,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似乎终于要在这千年之约的阴影里,暂歇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