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芳梧洲的飞檐时，萤火虫正提着灯笼在桂树间穿梭。芷昔拉弓的手微微发颤，箭羽擦着靶心偏了半寸，身后忽然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纠正她的姿势。
寻屿沉肩，
寻屿的气息拂过耳畔，像被风揉碎的星子。
寻屿你看，这样发力才稳。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体温顺着衣袖漫上来，芷昔猛地松手，箭矢脱弦钉在远处的梅树梢头。
寻屿低笑一声，弯腰捡箭时，发丝不经意扫过她的颈侧，痒得她缩了缩脖子，耳尖却悄悄红了。
夜渐深，萤火虫栖在灯笼架上假寐。芷昔望着西厢房的方向，忽然想起应龙说过，若想学战技，需得有诚意——她摸了摸腰间的空酒囊，转身溜出了芳梧洲。
醉仙台的月光比别处更凉，那坛“秋月春花”就摆在青石案上，陶瓮上还沾着晨露。芷昔抱酒刚跃过芳梧洲的门槛，手腕就被人攥住，寻屿的笑意在夜风中晃了晃。
寻屿偷酒喝？带我一个。
两人在院中推搡，她后退时撞进他怀里，鼻尖抵着他的衣襟，闻到淡淡的松木香。不等站稳，那坛酒已被他夺了去，陶塞落地的轻响里，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芷昔赔我酒！
芷昔气得发抖，白绸自袖中飞卷而出，如莲茎破水，带着无双神剑的心法直刺他面门。
寻屿却像踏风的鹤，玉笛轻点间避开攻势，偶尔指尖擦过绸面，带起的风都缠着几分戏谑。白绸簌簌扫过他的腰侧，他顺势侧身，衣袂擦过她的鬓角，惊得她招式一乱。
斗到后半夜，芷昔的白绸垂落如断藕，她扶着膝盖喘气，看寻屿施施然跃上屋顶，衣袍在风里展如蝶翼。
寻屿一事何烦二主。
他从檐上落下，玉笛在指间转了个潇洒的圈，稳稳握在掌中，眼尾弯成月牙。
寻屿你看我的身手也不错，也能教你。
那抹笑意亮得晃眼，芷昔忽然心跳如擂鼓，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气。
芷昔你上过战场吗？
寻屿没答话，只伸手扯下半副衣襟。月光淌过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几道陈旧而粗长的疤痕赫然在目，像无声诉说着过往的硝烟。
芷昔愣住了。她盯着那些疤痕，全然没注意到他线条流畅的腹肌，或是周身散发出的、让人心跳加速的荷尔蒙气息。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清俊的男子，竟藏着这样一段沙场岁月。
而屋檐之上，应渊正瞪大了眼睛，握着檐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几日后的午后，芳梧洲的青砖地上落满桂花瓣。芷昔的白绸已能缠住寻屿的玉笛，两人招式往来间，她的袖口扫过他的手腕，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肘弯，浑然不觉墙头上的两道目光。
应龙跃上墙头时，正撞见应渊盯着院中出神，他摸着下巴叹气。
应龙前几日还琢磨，她若来求我教战技，总得备些诚意，譬如那坛秋月春花……这才几日，倒寻着新师父了。
应渊的下颌线骤然绷紧，眼底的阴翳几乎要漫出来。院中的芷昔恰好收势，仰头望了眼晴空——万里无云，日头暖得正好，可后背却像被冰锥盯上，凉飕飕的。
寻屿走神了。
寻屿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拍一下，带着点惩戒的意味。
芷昔回过神，揉了揉发烫的手背，没瞧见墙头上那双眼，已沉得像要落雨。
三个月倏忽而过。
桂树又发了新枝，枝叶间的萤火虫比往时更密了些。芷昔立于树下，挽弓搭箭时手稳如磐石，目光穿透枝叶缝隙，落在三里外一朵流云上——那云絮边缘的星尘碎屑，在她眼中清晰得如同掌纹。
寻屿试试这个。
寻屿弹指惊起一串萤火虫，淡绿色的光在桂树间飘忽不定，细如发丝的触须随翅尖轻颤。
芷昔不言，只侧耳听着振翅的微响。三息后，箭矢破风而出，第一只萤火虫应声坠落在青砖上，触须被箭羽精准钉住，翅尖还在徒劳地扇动。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不过片刻，桂树间的绿光便暗了大半，地上落了片小小的“星子”，每支箭羽下，都躺着被射中断须的萤火虫。
寻屿挑眉，刚要赞一句，芷昔已收了弓，腕间白绸骤然暴起，直取他面门。
这三个月来，她的速度早已能与他并驾齐驱，体力更是今非昔比，白绸攻势如疾风骤雨，招招狠戾，却又带着他教的那份灵动。寻屿起初还能游刃有余地避，可白绸仿佛预判了他所有退路，缠腰、绕颈、卷足踝，逼得他连连后退，后腰撞上桂树干时，白绸已如铁索般锁住了他双臂。
寻屿服了服了。
寻屿举高双手，笑得无奈。
寻屿再勒下去，我这仙侍的骨头都要断了。
芷昔收势，白绸如流水般缠回腕间，转身便走。
寻屿等一下！
寻屿忽然想起什么，抬手便要碰她肩头。
指尖距她不过寸许时，芷昔身形已飘出丈外，落在月洞门边，回头时眉眼间凝着霜。
芷昔放尊重些。莫要做这些惹人误会的举动。
寻屿摸了摸下巴，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怅然。
寻屿你当我愿意？可你想过没有，唯有把我真正放进心里，看清了我的每一个细微处，模仿出的‘寻屿’才能分毫不差。这三个月，我全然站在你的立场，陪你看月、下棋、拆招，何尝不是在给你机会，让你把我看得透透的？
芷昔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地翻涌——他笑时眼角的细纹，认真教她观星时指尖的弧度，打斗时故意露的破绽，还有凉亭下棋输了，耍赖时敲棋盘的节奏……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瞬间，此刻竟清晰得刺人。
芷昔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睁开眼，声音冷得像冬雪。
寻屿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耸耸肩。
寻屿这是成为暗卫的代价。不过说真的，就‘守住心’这回事，你做得比我预想中好。
他忽然敛了笑，语气沉下来。
寻屿你可以出师了。明日起，你扮成我的模样，去九曜仙宫。而我，会扮成你留在这里，混淆那些盯着芳梧洲的眼睛。
他顿了顿，目光深如寒潭。
寻屿另外，随我来。你该见见我的真容了。
芷昔猛地抬眼，眸中满是愕然。眼前这张陪了她三个月的清俊面容，难道竟是假的？
寻屿我现在的身份，
那人望着她震惊的眼，缓缓道。
寻屿是紫府州派来的仙侍，牧风，负责你的起居。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这三个月大摇大摆地出入芳梧洲？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
寻屿你要扮的，是我本来的模样——寻屿，九曜仙宫认得的那个。
芷昔紫府州……东王公辖下？
她忽然想起天庭的规制，那里正是掌管男仙调任与功行的地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