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渊的身影随着陆景消失在青荷仙域的云雾里，芷昔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声音轻得像风。
芷昔用颜淡的话说，这大概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余墨颜淡？
余墨猛地抬头，眼底满是诧异——这是他第一次从芷昔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从未听她提过有这样一位故人。
芷昔转头看他，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似是才想起自己从未提及。
芷昔我没说过吗？她是我的妹妹，和我一同化形的双生四叶菡萏，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话音落，她没再多说，转身推开寝殿的门。
芷昔我需闭关调息，仙域之事便拜托你了。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开启了一场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长久闭关。
余墨望着紧闭的殿门，心里满是疑惑，却也只能按捺下来，转身去收拾应渊住过的偏殿。
殿内的陈设还保持着应渊在时的模样，灵草编织的席子、未喝完的灵茶，处处透着曾经有人居住的痕迹。
他弯腰整理床榻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枚拳头大小的粉色果实，表皮泛着淡淡的光泽，凑近还能闻到清甜的芬芳，惹得人莫名想咬一口。
更奇的是，那果实似有灵性，察觉到他的触碰，竟轻轻动了动，还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像个会跑跳却不能言语的小生灵。
余墨愣住了，小心翼翼将果实捧在手心，心里满是疑问：这果实是应渊留下的，还是芷昔不慎遗落的？它又究竟是什么来头？
百年时光弹指而过，青荷仙域寝殿的门终于缓缓推开。芷昔缓步走出，青丝如墨般垂落肩头，脸上褪去了闭关前的苍白，面若桃李，眼底盛着温润的春风，又恢复了往日青荷仙尊的鲜活模样。
余墨早已候在殿外，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手中还捧着那枚粉色果实。百年间他一直妥善收好，从未离身。
余墨仙尊闭关顺利，
他将粉果递到芷昔面前，语气带着疑惑。
余墨这颗果子，不知是何物？我偶然拾得，是应渊帝君的，还是你的？
芷昔扫一眼。
芷昔此果，我从未见过，应当是应渊的。
余墨点点头。
余墨那我这就给他送过去。
余墨说着，转身向衍虚天宫方向。芷昔突然叫住他。
芷昔等等，你可知近来应渊可有不妥之处？
余墨歪头想了想，如实答道。
余墨听说他前段时间征战魔域，立了好几桩大功，还得了帝尊的嘉奖，这算不妥吗？
芷昔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应渊刚重塑仙灵便涉足魔域，定然是与那边的人有了接触。齐舞柳早已下达“救应渊”的任务，纵使她想避嫌，也需亲自去衍虚天宫一趟，确认他安然无恙。
两人一同前往衍虚天宫，余墨上前求见。不多时，陆景便引着应渊出殿。
应渊目光扫过余墨手中的粉果，脸色骤然一沉，矢口否认。
应渊这绝非本君之物，余墨仙友莫要认错。此乃魔果，还请你尽快处置，莫要留着惹祸。
粉果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在余墨掌心轻轻颤动，还滚来滚去，像是在极力抗议。
余墨愣住了。应渊的态度太过反常，且这颗果子百年间伴他左右，气息清甜，能让人心境平和，分明是颗福果，怎会是魔果？
他心念一动，想安抚粉果，掌心的果子竟真的安静下来，乖乖坐在他掌心，还晃了晃小小的“身子”，仿佛在与他神交。
余墨不再多言，将粉果收回袖中，躬身告辞，转身往青荷仙域走去。
应渊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这颗果子他认得，分明是从魔域的魔树上结出的，受了数百年魔气滋养，绝非善类。
余墨这般护着它，难道是被果子迷惑了？他越想越忧心，当即决定去找余墨的师父北溟仙君，将原委说清，让仙君好好劝劝余墨。
九鳍一族本就只剩余墨一人，他父母更是为护天界而死，绝不能让他栽在一颗魔果上。
芷昔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应渊身形挺拔、气息平稳，确是无恙，便悄悄转身离开，返回青荷仙域。
只是路上，她心里却多了份牵挂。如今看来，反倒是揣着粉果的余墨，更让人放心不下。
这念头刚闪过，齐舞柳的声音便在她脑海中响起。
系统齐舞柳应渊对果子如临大敌，不代表果子就是魔物。那是颗情果，能感知并映照人心深处的情意。
芷昔瞬间释然。原来应渊畏惧的不是果子，而是果子所代表的“情”。她随即放下心来，与余墨相处这些年，她再清楚不过，余墨心性通透坚定，情字根本乱不了他的心。
余墨被北溟仙君唤走后，偌大的青荷仙域只剩芷昔一人。晨雾漫过仙田，灵麦轻轻晃动，倒显得几分空旷。她闲来无事，取来尘封的琴，摊开泛黄的琴谱，指尖刚触到琴弦，便忍不住拨弄起来。
琴音初起时还带着几分闲适，可越往后，旋律越乱。
应渊的影子竟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浮现。
他曾坐在这庭院里弹琴，指尖流转间，脉脉的目光总落在她身上；他打理仙田时，见她走来，会停下手中活计，含笑望着她；他练剑时，偶尔会故意耍几个漂亮招式，带着点少年气的卖弄，眼神却紧盯着她的反应；他端来刚熬好的羹食，瓷碗递到她面前时，眼底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铮——”
芷昔小指猛地勾断一根琴弦，琴音戛然而止。她垂下手，疲惫地按了按额头，心里泛起一阵涩意。
三百年，委实太长了。若是凡人，三百年足够缔结三世情缘，足够从青丝走到白头。
她忽然想起失去仙灵的应渊。
那时的他没了帝君的威严，安静又温和，从不与她争执，仿佛她做什么，他都能包容。
就连最后，她哄他喝下七苦孟婆汤，说那是助他稳固修为的汤药，他也不曾有半分怀疑，乖乖饮下。
他总是那样，全身心地信任她，像条担心被抛弃的幼犬，偶尔会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甚至在她看书时，安静地躺在她脚边，生怕离得远了。
可如今，人走了，记忆却像被施了法，从前被她忽略的那些细节，全都一点点放大。
指尖还残留着断弦的微痛，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煎熬。
原来那些被她当作“纠缠”的日子，早已悄悄刻进了心里。
月色漫过衍虚天宫的琉璃瓦，芷昔隐在云层后，终究没按捺住，像从前无数个月圆夜那样，她悄悄落下，想着确认他安好便走。
寝殿内，青荷屏风半掩，应渊正独自对着棋盘落子。忽然，一缕熟悉的菡萏清香飘入鼻间，那是刻在他骨血里的气息。
他特意封存的记忆骤然松动，像冰层下的暗流翻涌而上。
从前芷昔心向余墨时，他的遗憾与痛不欲生；为了断念，他以毁仙灵的极端方式，换来了三百年相伴。
那时的芷昔似是没了办法，褪去满身尖刺，不再抵抗，偶尔会在他递上灵粥时软声说“谢谢”，像家养的小猫突然翻出肚皮，露出难得的柔软。
他曾以为那三百年是“了断”，便不远不近地跟着，却每天都因醒来能闻到菡萏香而觉得幸福。
可越沉溺温柔，越难割舍，最后只能借孟婆汤自封记忆，退回帝君的身份。
应渊闭了闭眼，百年未见，这缕清香竟勾得他满心都是想念。
可意外就在此刻炸开。他忽然觉得脸颊发痒，抬手一摸，指尖触到粗糙的纹理。
睁眼看向铜镜，只见脸上竟爬满了深褐色的树皮，那些纹路还在疯狂抽根，刺破皮肤，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鲜血，瞬间染得血红一片。
窗外的芷昔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应渊周身血气翻涌，不过瞬息便成了个血人。
她心头一紧，终究还是出事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