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走到了那处熟悉的悬崖。
第一世时,王胖子就是从这里摔下去,意外压碎了那个诡异的“蘑菇蛋”,从而引发了后续一系列变故。
阿宁停在崖边,低头看着下方被浓雾笼罩的、深不见底的幽谷。
她忽然张开了双臂,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拥抱深渊,又像是要融入这片吞噬了她无数次的山林。
就在她重心即将失衡的刹那,一旁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的张起灵伸手,一把将她拦腰捞了回来,牢牢箍在自己身侧。
他甚至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抓住早已固定好的绳索,纵身便带着她向下滑去!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真是……怕了她了。
急速下坠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阿宁被他紧紧抱在身侧,并没有挣扎。
她反而顺势搂住了他的脖颈,仰起脸,近距离地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冷峻的侧脸。
崖壁的阴影和偶尔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飞快掠过。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张起灵,我想杀你。”
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点探讨的意味。
几十辈子的轮回里,在绝望和疯狂的驱使下,她杀过许多许多人……
唯独没有真正尝试过杀死张起灵。
阿宁仔细想了想。
……或许是因为,无论她变得多么疯狂、多么不可理喻,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让她无处遁形的、深沉的悲悯。
那种眼神,比任何刀剑都更能遏制她的杀意。
张起灵闻言,垂下眼眸,看向她。
她的眼睛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其漂亮的琥珀色,清澈却又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他无法完全理解的、积累了太久的痛苦和疯狂。
他看了她几秒,然后极其真诚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回答:“不行。”
阿宁眼底那点刚刚燃起的、扭曲的火苗似乎被这两个字轻易地扑灭了。
她颓然地松了力道,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回了声:“……好吧。”
像是认命,又像是早料到会如此。
悬崖的风继续在两人耳边嘶吼。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即将到达崖底时,她又低声说了一句,这次声音里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到了蛇沼,你离我远一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别拖累了你。”
她指的是那些专为她而来的、层出不穷的“意外”死法。
天降陨石、蛇群围攻、地面塌陷、山体滑坡……每一种都足以将靠近她的人一同拖入地狱。
张起灵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甚至收得更紧了些,带着她稳稳落在崖底积满腐叶的地面上。
他松开绳索,依旧保持着将她护在身侧的姿势,第二次给出了同样的回答,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
“不行。”
阿宁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几乎要被他这种油盐不进、只会说“不行”的态度气笑了。
他是不是“不行”成精了?!除了这两个字还会说点别的吗?!
两人落在崖底,站在一旁等待上面的人依次顺着绳索下来。
四周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潮湿雾气和植物腐败的气息,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阿宁忽然侧过头,盯着张起灵轮廓分明的侧脸,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张起灵,你是不是可怜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尖锐的自嘲,仿佛早已认定了这个答案,却又偏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张起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平视着前方缭绕的雾气。
阿宁的耐心迅速耗尽,烦躁开始爬上眉梢。
就在她即将发作的前一刻,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阿宁怔了一下,随即对上了他转过来的目光。
又是那种眼神。
奇异的平和,深邃得像古井,里面没有她惯常从别人眼中看到的恐惧、厌恶或怜悯,而是一种……近乎纯粹的“看见”。
看见她的痛苦,她的疯狂,她的挣扎,却不带任何评判。
这种目光,比任何怜悯都更让她感到无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她叹息一声,那口气息里充满了历经世事的疲惫:“你就是老这样,才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她想起有一世,她不信邪,提前了许多年找到尚且年轻的张起灵,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关于终极,关于守护,关于欺骗与利用,尽可能详细地泄露给他。
她以为知晓了这一切,他总能避开那些坑洼了吧?
可他最终还是走上了那条路,进入了青铜门,承担起那该死的使命。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早已为他铺好了轨道,无论中途得到多少警示,最终的终点都不会改变。
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她摆脱不了“工具人女配”的身份,就像张起灵摆脱不了“张起灵”的命运。
他们都是困在各自角色里的囚徒。
这时,黑瞎子、吴邪、王胖子等人也陆续安全滑了下来,出乎意料地,这次居然没人摔跤或者出意外。
阿宁的思绪却飘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她看着眼前这些鲜活的人,一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再次浮现。
为什么不断重生的人是她呢?
只有她,被捆绑在这无尽的死亡与重启的轮盘上。
是因为她的不甘最为强烈吗?强烈到连“规则”都无法彻底抹除?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吴邪、王胖子、解雨臣、黑瞎子、张起灵……
他们难道就死得心甘情愿吗?不至于吧?
就像那个裘德考,看起来也是个重要配角,他就对死亡充满了不甘和渴望。
为什么独独是她被选中承受这永恒的折磨?
她又想起上一世最后,那股从她体内爆发出的、冰冷而暴戾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力量。
那力量究竟是源于她自身积压了三千年的绝望?
还是……与青铜门背后那神秘的力量产生了某种共鸣,甚至本就是源自那里?
搞不懂。
谜团如同眼前的沼泽迷雾,层层叠叠,看不到出路。
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重生,或许并不仅仅是惩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