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宁的身体真正挣脱病魔的纠缠时,时节已悄然深冬。
天空开始真正地、持续地落下雪花,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小院温柔地覆盖,世界变得一片洁白静谧。
解雨臣这位真正的“土豪”展现了他的贴心和财力,弄来了一堆极其昂贵、用料考究的保暖衣物,羽绒服、羊绒围脖、皮绒手套,狐裘……
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确保她即便病体初愈,也能暖暖和和地去雪地里伫立发呆。
一日,雪后初霁,院子里来了一群特殊的“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阿宁看着有趣,竟也孩子气地跟在一只撒欢的小狗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起来。
她本身就被厚重的衣物包裹得圆滚滚、毛茸茸的,跑动起来笨拙又努力,看起来比前面那只小狗更像一只活泼的、追逐自己尾巴的大型犬类。
黑瞎子靠在廊下看着,嘴角控制不住地想往上扬,又赶紧用力憋住。
他可太清楚了,这会儿要是笑出声,以那位祖宗病好后愈发刁钻的脾气,他这个冬天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她偷偷报复回来。
屋内,吴邪在火炉边教阿宁写字。
病了一场,她的握笔力道弱了不少,字迹却似乎比以往更沉静了些。
吴邪挑了些舒缓心境的文章,正好写到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
笔尖缓缓划过宣纸,写下:“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阿宁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雪光透过窗纸映照在她侧脸上,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知来者之可追”几个字。
她过去沉溺于无法改变的八十一次死亡和三千年的孤魂漂泊,怨恨着操控命运的黑手,一心想要求死解脱。
但这句古老的诗文,像是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光,照进了她紧闭的心门。
过去的,终究是无法谏止了。
那么……未来呢?
那些她亲手种下的、还在冰雪下等待春天的花与树。
那个会默默给她雕仙鹤墨盘、会把她从悬崖边捞回来的人。
这些会为她忙碌、担心、甚至只是安静陪着她的人……
是否,也还来得及去珍惜和追寻?
也就是在这一刻,吴邪抬起头,恰好撞见阿宁的眼神。
那双总是盛满绝望、愤怒或空洞的琥珀色眼瞳里,真正地、清晰地焕发出一些别样的光彩。
那光并不炽烈,却异常干净和坚定,在雪光的映衬下,竟显得夺目无比。
吴邪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好像开始试着去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了,爱雪地上的小脚印,爱笨拙跑动的小狗,爱墨迹未干的字句,爱这虽然寒冷却依然存在的每一刻。
这种温柔而包容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微微发光。
阿宁病愈后,仿佛要将病中虚度的时光加倍弥补回来,以一种近乎严苛的自律再次变得异常忙碌。
练字、体能训练、阅读各类书籍、伏案写作……
每一项日程都排得满满当当,将她的生活填塞得密不透风,仿佛要用这些具体的事务将自己牢牢锚定在“当下”。
但这一次,她的“管理欲”不再局限于自身。
她俨然成了这个小团队的“总规划师”,给每个人都量身定做了一套“发展计划”。
吴邪首当其冲。
阿宁将他按在书桌前,扔给他一堆考研资料,语气不容置疑:“活到老,学到老。现代社会,学历是硬通货。”
可怜的吴邪在经历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冒险后,竟然被迫重温高三噩梦,每天对着英语单词和政治理论抓耳挠腮。
这还不够,文化课之余,他还得被阿宁拉着进行体能训练,美其名曰“文武双全,才能应对突发状况”。
吴邪被折磨得每天倒头就睡,连做噩梦的时间都没有,确实再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觉得比当年高考还累脱一层皮。
对于张起灵,阿宁的处理方式则细致又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她将自己之前写的那几沓厚厚的、记录着无数轮回见闻的本子郑重地抱到他面前。
“你老是忘,”她说,语气平静,“我都帮你记下来了。”
里面事无巨细地写满了她从“剧情”中知晓的、关于他的一切。
他的习惯,他可能去过的地方,他失去的记忆碎片,甚至是一些模糊的感觉和梦境。
她让他看着这些文字,一点一点去回忆。
“实在想不起来的地方,就多看几遍。”她如是说。
仿佛多读几遍就能将那些被抹去的过去刻回他的脑海里,试图让墨迹为这个总是迷失在时间里的灵魂锚定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坐标。
而对付最能闹腾的黑瞎子,她的方法简单粗暴。
直接把另一部分更像“奇闻异事录”的本子塞给他。
“省得你整天没事干瞎晃悠,给你当故事会看。”
这些本子里记录的大多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墓穴见闻、各地诡异传说,其中不少是他本人亲身经历但可能忘了细节的,足够他消磨相当长一段时间,免得他闲得发慌又来折腾别人。
黑瞎子起初还嬉皮笑脸,但翻看几页后,表情逐渐收敛,时常对着本子陷入长久的沉默,那双总是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不知是在审视文字,还是在审视自己模糊的过往和未来。
至于解雨臣,阿宁的态度就务实多了。
这位是团队的“财神爷”,必须好好供着,或者说,得帮他开源节流。
她根据上一世模糊的记忆和信息,筛选出未来几年会蓬勃发展的领域和投资机会,整理成简要的报告给他。
“一人赚钱五人花,你再能干也像个大冤种。”她说得直白,“看看这些,能让你轻松点,也赚得更多。”
解雨臣拿着那摞思路清晰、指向性明确的“商业机密”,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承认其价值连城。
最让阿宁放心的则是王胖子。
她将照料院子里那些宝贝花和树苗的重任全权交给了他。
“胖子,你最细心,交给你我放心,千万别给我养死了。”
王胖子乐呵呵地接下了这“园丁”的活儿,伺候得比谁都精心,那些花草在他手下果然越发水灵。
将所有任务都分配完毕,阿宁看着院子里各自忙碌起来的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满意的神情。
很好,大家都有事做了,不会再无所事事,也不会再陷入那些沉重的过去和未来的忧虑里。
她拍了拍手,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摊开新的纸页,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书写她那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厚厚笔记。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小院里弥漫着一种奇异却和谐的忙碌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