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重置”,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涌上阿宁的心头。
如果现在因为杀了裘德考导致剧情再次重启……
那张起灵,岂不是又要变成那个初次见面、对她毫无记忆的陌生人?
为什么他不能带着记忆和自己一起经历这一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凭什么要求那个张起灵记住她?
重启之后,她明明应该去寻找新的“变量”,去招惹解雨臣,去逗弄黑瞎子,或者干脆换个完全不同的玩法,为什么潜意识里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那个只会用沉默和行动来表达一切的张起灵?
他有什么好?
烦!
连带着觉得张起灵这个人本身都很烦!
阿宁的思绪如同陷入了一个混乱的漩涡,对重复轮回的厌倦,对既定命运的不甘,以及对那个特定之人产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依赖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她猛地松开了手。
裘德考像一滩烂泥一样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喘息,周围的保镖立刻紧张地围拢过去,枪口依旧不敢离开阿宁。
阿宁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的裘德考,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杀意,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与空洞。
“好。”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平静无波,“我去长白山。”
她答应了,不是为了裘德考,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对抗命运。
她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比“继续走下去”更有趣的事情。
或许,在通往那个所谓“终点”的路上,她能找到新的、足以打破这无尽循环的答案,或者……至少能让这场游戏,在她彻底厌倦之前,变得更刺激一点。
至于张起灵……她烦躁地甩了甩头,将那个身影暂时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云顶天宫深处,墓道如同巨大的迷宫,将吴邪一行人牢牢困住。
王胖子已经嚷嚷着见鬼了。
他们在一个地方徒劳地打转,仿佛被无形的鬼魅扼住了喉咙,绝望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
王胖子不信邪地开了一枪,子弹呼啸而去,最终却诡异地从他们身后飞回,擦着耳边掠过,证实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
空间的折叠。
阿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她跟着陈皮阿四的队伍踏过没膝的深雪,破解蛇眉铜鱼上的女真文字,窥见东夏人隐藏的秘密,甚至在昆仑胎的诡异幻象和人面鸮的利爪下搏杀。
但这些,都未能再在她死水般的心湖中激起太多涟漪。
直到此刻,再次亲眼目睹这物理规则的扭曲。
感受着这与她自身经历何其相似的“循环”。
张起灵一次次失忆,如同被格式化重启的机器。
他们在这墓道中无尽绕圈,如同困在莫比乌斯环上的蚂蚁。
而她自己,则在更宏大的尺度上,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生命重开……
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在“循环”本质上惊人相似的景象,如同三把重锤,狠狠撞击着她早已布满裂痕的意识!
一个冰冷、疯狂、却又带着某种可怕合理性的念头,如同从宇宙深渊射来的冰锥,骤然刺穿了她的灵魂:
如果……时间,根本就不是一条奔流不向前的长河?
如果它是一片无始无终、无前无后的混沌之海?
而她的所谓“下一世”,并非走向未来,而是被随机地、粗暴地抛向这片时间之海中的任意一个坐标。
可能是遥远的过去,可能是模糊的现在,也可能是另一个平行存在的“此刻”?
那么……
那个在鲁王宫,被她不耐烦地斩成两段的西周女尸……会不会是某个时间碎片里,同样身为“女配”、价值耗尽便被丢弃的阿宁?
那个在海底墓,被她怀着泄愤心态剁成肉糜的汪藏海……会不会是某个时间碎片里,同样追求长生、却走入歧途变得面目全非的阿宁?
那个在格尔木疗养院被非人折磨至疯癫的霍玲……那个即将在蛇沼被鸡冠蛇注入毒素、死得草率无比的女配……甚至,眼前这个背负着百年孤寂、守着莫名终极的张起灵……吴邪……王胖子……
会不会……这古往今来、所有挣扎在这巨大谜团中的男男女女、怪物与神明……
全都只是……不同时间维度、不同存在形态下的……“阿宁”?!!!
她施加给西周女尸的斩击,是在肢解某个时间线上的自己。
她倾泻在汪藏海尸身上的怒火,是在凌迟某个时间线上的自己。
她目睹霍玲的疯狂,是在预演某个时间线上的自己的结局。
她甚至……与张起灵的每一次纠缠、每一次靠近,都不过是在与另一个形态的“自己”相爱相杀?!
她抛向这个世界的所有痛苦、所有伤害、所有疯狂,最终都会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时间之海的某处,由她自己。
不同面貌、不同身份的“阿宁”。
亲自、且无数次地承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她自己,给自己建造了一座永恒监狱。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所有时间线上的“阿宁”都是同一个本体,共享着同一个在劫难逃的灵魂核心……
那么,这就是绝对的“公平”。
无人幸免,也无人能真正逃脱。
她一直奋力反抗、憎恶诅咒的所谓“造物主”,那个设定她命运、玩弄她于股掌之间的至高存在……
原来,就是她自己。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癫狂,所有试图打破规则的努力,都不过是在这个由她自己亲手打造、无穷嵌套的闭环迷宫里,永无休止地、绝望地追咬着自己的尾巴。
她与自己为敌,与自己纠缠,与自己缠绵,与自己相伴。
我与我周旋久。
阿宁站在黑暗的墓道中,站在空间循环的奇点上,站在自我认知彻底崩毁又重构的废墟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而悲凉,却又带着一丝诡异至极的、大彻大悟般的平静。
原来,答案早已写定。
宁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