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阿格尼斯学院的清晨,是被一种混合着石粉冷气、陈旧纸张和昂贵咖啡豆的味道唤醒的。厚重的铅条玻璃窗隔绝了大部分室外浓雾的湿冷,却挡不住学院特有的、沉淀了几个世纪的肃穆气息。
劳埃德是被喉咙火烧火燎的干痛弄醒的。他挣扎着掀开蒙头的被子,宿夜浑浊的空气和依旧顽固残留的松雪冷香让他皱紧了眉。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晨雾,在深色橡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照亮了那片狼藉——翻倒的椅子、干涸的可乐污渍、散落的垃圾……还有房间另一角,那张高背沙发。
沙发上空无一人。深蓝色的薄毯被折叠得如同刀切般整齐,一丝不苟地放在天鹅绒坐垫中央。爱德华的行李箱依旧沉默地立在床脚阴影里,像从未被开启过。整个属于爱德华的空间,整洁得没有一丝人停留过的痕迹,仿佛昨晚那场激烈的搏斗和那个睡在沙发上的人,都只是劳埃德宿醉后的一场噩梦。
除了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清冽的冷香,和他身上每一处叫嚣着的疼痛。
“妈的……”劳埃德低咒一声,撑着手臂坐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尤其是被撞在护墙板上的后背和挨了爱德华膝盖的大腿外侧。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他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睡得乱翘的橙色短发,赤脚踩上冰冷的地板,趿拉着拖鞋走向独立卫浴。路过那片可乐污渍时,他故意重重地踩了上去。
浴室里还残留着浓郁的水汽和那股熟悉的、昂贵的冷冽沐浴露味道。劳埃德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稍稍刺激了昏沉的神经。他看着镜子里嘴角结痂的伤口和眼底淡淡的青影,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戾气。相册……操。他拉开洗漱台下方的柜子,在一堆杂物里粗暴地翻找着。几块干硬的泡泡糖、生锈的硬币、揉成一团的旧试卷……终于,一个硬邦邦的边角硌到了他的手指。
他粗暴地将那本硬壳相册扯了出来。深蓝色的丝绒封面,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烫金的塞西莉娅家族徽记依旧清晰。他随手翻开一页,那张穿着可笑白色蕾丝公主裙、板着一张小冰脸的金发男孩照片瞬间撞入眼帘。照片上的爱德华·塞西莉娅,大概只有五六岁,天蓝色的眼睛里是孩童特有的、尚未学会完美掩饰的羞愤和倔强。
劳埃德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又疼得他“嘶”了一声。他把相册往洗手台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响。还你?行啊。他盯着照片里的小爱德华,恶劣地想,怎么还,由我说了算。
他动作迅速地冲了个战斗澡,换上熨烫平整的黑色校服长裤和白衬衫,随意地扣上几颗纽扣,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橙色的短发被他胡乱抓了几下,勉强压下了最嚣张的几撮。镜子里的人,嘴角带伤,眼神桀骜,领带歪斜,却依旧难掩那份锐利的英俊和骨子里透出的痞气。他抓起书包和那本硬壳相册,看也没看沙发和行李箱一眼,拉开厚重的橡木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已经有些喧闹,穿着同样银灰色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向不同的教室方向。空气里飘荡着早餐咖啡和羊角面包的香气,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与喧嚣。劳埃德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书包和那本碍眼的相册,旁若无人地穿过人群。他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和嘴角的伤疤,让附近几个想打招呼的同学识趣地闭上了嘴。
刚拐过一个挂满古老学院肖像画的转角,一阵激烈的拉扯和极具辨识度的争吵声就灌进了耳朵。
“放开我!塔拉!你这个暴君!法西斯!我还没睡醒!!”
“闭嘴,小疯子!再嚷嚷我就把你昨晚‘艺术创作’的灰烬塞进你嘴里!现在!立刻!跟我去见老獾!检讨呢?别告诉我你连那三千字的废话都烧了!”
劳埃德抬眼看去。只见走廊前方,他那对显眼的双胞胎妹妹正上演着每日保留剧目。姐姐塔拉·海托普,一头及腰的浓密橙色长发扎成了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眉毛。她身上那件银灰色校服外套穿得一丝不苟,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橙绿异瞳(左橙右绿)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和一种长姐如母的威严。此刻,她正用尽全力,像拖一个不听话的麻袋一样,死死拽着妹妹塔伦·海托普的手臂,大步流星地朝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方向前进。
而被拖拽的塔伦,同样耀眼的橙色长发此刻像一团被狂风蹂躏过的火焰,乱糟糟地披散着,几缕发丝甚至倔强地翘到了天上。她身上那件本该合体的银灰色校服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皱巴巴的黑色T恤。最醒目的是她那张精致却写满了睡眠不足和狂躁的小脸,尤其是那双标志性的异瞳(左绿右橙)下方,挂着两个浓重的、堪比烟熏妆的黑眼圈,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她整个人几乎是被塔拉拖着在地上滑行,脚上的鞋子都蹭掉了半只,嘴里还在不停地嚷嚷着反抗。
“检讨?!哈!”塔伦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试图甩开塔拉铁钳般的手,未果,“那种充满虚伪陈词滥调的东西配不上我昨晚的‘行为艺术’!老獾那顶油腻腻的、散发着中年谢顶悲哀气息的假发,在火焰中升华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诗!是反抗的颂歌!是……”
“是你今天被罚扫整个礼拜化学实验室外加停课三天的序曲!”塔拉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塔伦低吼,声音因为愤怒和用力而微微发颤。她橙绿的眼瞳死死瞪着妹妹,“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那个该死的老獾气得差点当场中风!要不是我连夜帮你把检讨……‘润色’完,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她特意加重了“润色”两个字,显然那三千字的检讨大部分出自她的手笔。
“啧,没劲。”塔伦撇撇嘴,放弃了挣扎,任由塔拉拽着,但脸上依旧是不服气的叛逆,“停课三天?正好!这破学校我早待腻了!我要去……”
“你要去干什么?”一个带着明显沙哑和嘲讽的声音插了进来。
劳埃德慢悠悠地踱步到两个妹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他金色的眼睛扫过塔伦脸上那对夸张的黑眼圈和乱糟糟的头发,又落在塔拉因愤怒而紧绷的脸上,最后,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塔伦那只没被塔拉抓住的手里——紧紧攥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厚帆布材质的工具袋,袋口露出一截可疑的玻璃瓶颈和几根五颜六色的电线。
塔伦一看到劳埃德,尤其是看到他嘴角的伤和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那双异瞳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同盟。“老哥!”她立刻挣脱了塔拉,兴奋地凑近劳埃德,完全无视了他不善的脸色,“看看!看看我这‘战利品’!”她献宝似的把那个沉重的工具袋往劳埃德眼前提了提,袋子里传来玻璃器皿和金属工具碰撞的清脆响声。
劳埃德没接袋子,只是用下巴点了点那袋东西,又抬手指了指她脸上醒目的黑眼圈,声音带着宿夜未消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嫌弃:“解释一下,小疯子。你这副被吸血鬼吸干了的鬼样子,还有这堆破烂玩意儿,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昨晚烧了老獾的假发还不过瘾,又去刨了学院的祖坟?”
“劳埃德!”塔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无奈和询问,显然她也对塔伦手里那袋东西的来历和用途充满了警惕。
塔伦翻了个白眼,对于“小疯子”这个称呼毫不在意,反而扬起下巴,一脸“你们这些凡人不懂”的骄傲:“假发?那只是开胃菜!昨晚写完那份该死的、充满了奴性光辉的检讨,”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瞥了塔拉一眼,“我宝贵的睡眠时间被严重剥夺!这能忍?所以,本着科学探索精神和废物利用原则,我决定去化学实验室进行一点……嗯,课外拓展研究。”
她神秘兮兮地拍了拍鼓囊囊的工具袋,异瞳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兴奋:“知道吗?老哥!那该死的、散发着霉味和巴恩斯利口臭的化学实验室里,好东西可真不少!浓硝酸,浓硫酸……纯度相当可以!还有甘油,活性炭,硫磺粉……啧啧啧!”她如数家珍,每报出一个名字,塔拉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拿这些东西想干嘛?”劳埃德皱紧了眉,金色的瞳孔锐利地盯着她。虽然他自己也经常游走在校规边缘,但塔伦此刻眼中那种混合着疯狂科学家和恐怖分子的光芒,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塔伦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笑容在浓重的黑眼圈衬托下,显得格外邪性又天真。她凑近劳埃德,几乎是耳语般,用气声说道,却清晰地砸在劳埃德和塔拉的耳膜上:
“还能干嘛?当然是……手搓TNT啊!剂量我都算好了!找个‘合适’的地方,送这栋腐朽发霉、禁锢灵魂、还养着老獾这种油腻怪物的傻逼学院,一场轰轰烈烈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