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穿着可笑白色蕾丝公主裙、金发蓝眼、板着小冰脸、眼神里满是羞愤倔强的小男孩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
劳埃德盯着照片看了几秒,嘴角的弧度越发恶劣。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讲台上的老教授和前排的同学都没注意这边。然后,他伸出手指,用指腹在照片上小爱德华那张气鼓鼓的脸颊上,极其缓慢地、用力地——蹭了一下!像是在擦拭灰尘,又像是在……留下某种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合上相册,动作随意得像丢掉一个空烟盒。然后,他身体微微向爱德华那边倾斜,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课桌边缘,手指一松——
“啪嗒。”
一声轻响。合拢的相册,正面朝上地掉落在爱德华椅子腿旁边、靠近劳埃德这一侧的空地上!位置精准得如同计算过,就在爱德华垂下的视线余光范围内,只要他稍微偏一下头,或者起身时,就一定能看到。深蓝色的丝绒封面,烫金的家族徽记,以及那无比刺眼的、穿着蕾丝裙的童年爱德华——像一个被精心摆放的、充满侮辱性的路标,赤裸裸地躺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
劳埃德做完这一切,迅速收回手,重新靠回椅背,双臂环抱在胸前。他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瞳孔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期待,牢牢锁定爱德华的侧脸。
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爱德华握在钢笔上的手指,指关节因为骤然用力而瞬间透出失血的青白,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那支昂贵的镀金钢笔笔尖,在摊开的活页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而深刻的、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墨痕,正好戳在“安妮·博林”的名字上。
温斯顿教授还在讲述断头台落下的瞬间。
爱德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被划破的纸页上。但他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他下颚的线条,在那一瞬间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清晰得几乎要破开那层完美的皮肤。
他没有低头。没有去看脚边那本该死的相册。仿佛那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或者……一团令人作呕的秽物。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劳埃德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肩膀随之产生的、极其微小的起伏。然后,他握着钢笔的手,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非人的克制力,松开了力道。指关节的青白褪去,重新恢复成近乎透明的白皙。那支钢笔被轻轻放回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极其优雅地、不着痕迹地拂过刚才被钢笔划破的纸页边缘,将那点破损轻轻压平。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笔记。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抬起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投向讲台,专注地听着温斯顿教授讲述最后的结局。他的侧脸线条在斜射的晨光中显得异常冷硬,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完美的大理石雕像。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失去了一点血色的薄唇,泄露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息。
他没有捡起那本相册。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
劳埃德盯着爱德华那纹丝不动的、挺直如松的侧影,看着他完美无瑕的侧脸线条,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姿态……他嘴角那抹恶劣的笑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僵住了。
预期的愤怒呢?失控呢?哪怕是昨晚那种冰冷的杀意呢?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劳埃德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极其细微的挫败感。就像他蓄满全力挥出一拳,却砸在了一团冰冷、深不见底的棉花上。那棉花无声地吞噬了他的力量,甚至连个涟漪都没泛起。
操。劳埃德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冰棍儿……真他妈能忍。
他金色的眼眸里,戏谑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审视。他像一头被猎物出乎意料反应激起了更强烈兴趣的猛兽,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爱德华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侧脸上反复扫描,试图找出那层完美冰壳下的哪怕一丝裂痕。
时间在温斯顿教授慢悠悠的讲述和教室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那本摊开着公主裙照片的相册,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个被刻意忽视的巨大疮疤,无声地散发着侮辱性的气息。
终于,下课铃如同救赎般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温斯顿教授合上教案:“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周请预习斯图亚特王朝早期……”话音未落,学生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教室里响起一片桌椅移动和书本合拢的声音。
爱德华几乎是第一个合上活页夹的。他的动作依旧流畅优雅,没有一丝慌乱。他拿起桌上的东西,看也没看地上的相册一眼,仿佛它根本不存在。他站起身,准备从课桌间的过道离开。劳埃德的腿伸在过道里,姿势随意却带着点故意的阻碍意味。
爱德华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他径直向前,仿佛劳埃德伸出的腿是空气。
就在他的鞋尖几乎要碰到劳埃德鞋子的那一刻——
爱德华的脚步,极其自然、极其细微地向外偏移了半分。那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排练,精准地绕开了劳埃德的腿,也绕开了地上那本摊开的、印着他童年最大耻辱的相册。他的目光平视前方,天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避开一片微不足道的纸屑。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没有看劳埃德,也没有看相册。
他就这样,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彻底的漠视姿态,从劳埃德身边走了过去。带起一阵极其清冽、却也极其冰冷的松雪气息。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劳埃德清晰地看到爱德华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垂在身侧那只手——指关节再次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的、极其细微的青白色。
但也仅此而已。
爱德华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涌出的人流中,只留下一片冰冷的余韵和地上那本孤零零的、被彻底无视的相册。
劳埃德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本摊开的相册,照片里的小爱德华穿着可笑的公主裙,眼神倔强而羞愤。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嫌恶的力道,捏着相册的硬壳边缘,将它拎了起来。丝绒封面触手冰凉。
他盯着那张照片,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被彻底激怒的戾气,一种计划落空的烦躁,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对方那种极致冷漠刺伤的不适感。
“操。”劳埃德低低地骂了一声,声音沙哑。他随手将相册粗暴地塞回自己的书包,拉链拉上,隔绝了那张刺眼的照片。
他站起身,拎起鼓鼓囊囊的书包,迈开长腿,也走出了教室。嘴角的伤口,似乎比刚才更疼了。
走廊里阳光稍显明亮,驱散了些许教室里的阴郁。劳埃德烦躁地穿过喧闹的人群,只想找个地方抽根烟,再想想怎么处理书包里那两样糟心的玩意儿。
刚走到通往中庭的拱廊下,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光影。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带着点迟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请……请问,是劳埃德·海托普学长吗?”
劳埃德脚步一顿,皱着眉回头。学长?这个称呼让他有点意外。
一个穿着同样银灰色校服裙的女孩站在几步开外。她个子不高,身材纤细,一头柔顺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纯粹金色的长发被精心编成了一条精致的发辫垂在肩侧。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如同天空般纯净的蓝色,此刻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局促。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脸颊因为紧张而染上一点淡淡的粉色,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包装得很精致的、浅蓝色的小盒子。
“我是爱丽丝·塞西莉娅,”女孩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天生的柔和与教养,“爱德华的妹妹。很抱歉打扰你……”
劳埃德金色的瞳孔瞬间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眼前这个自称爱德华妹妹的女孩。塞西莉娅?又一个?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嘴角那抹刚压下去不久的嘲讽弧度又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