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劳埃德把药膏扔给爱德华后，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非但没散，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他叼着烟，在学院古老的回廊里漫无目的地晃荡，金色的眼眸扫过那些行色匆匆、对他或敬畏或避之不及的学生，只觉得索然无味。直到他晃到主楼一层尽头那扇挂着“学生会”烫金牌子的厚重橡木门前，才停下脚步。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个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女声，正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什么。这声音劳埃德再熟悉不过。

他推门进去。

学生会办公室宽敞明亮，深色木质家具透着庄重。塔拉·海托普正站在巨大的白板前，指尖夹着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她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学院制服裙，柔顺的橙色长发被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用一根简洁的珍珠发簪固定住，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这个发型让她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更成熟稳重。她那双与塔伦相反的异瞳此刻正专注地扫过白板上的日程安排，眼神锐利如解剖刀。

几个学生会干部围坐在会议桌旁，屏息凝神地听着。

“……所以，巴恩斯利主任对下周一校董会来访期间的‘学院风貌展示’非常重视。”塔拉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强调，务必杜绝任何‘不合时宜’的‘个人创意展示’。”她特意在“个人创意展示”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右眼的橙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具体来说，林凯文同学，你负责的‘国际文化角’，所有展品需提前三天提交清单，由我和巴恩斯利主任亲自审核。特别是任何可能涉及‘明火’、‘刺激性气味’或‘非传统食材’的部分，一律禁止。”

被点名的林凯文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我的火锅模型只是道具……”

“道具也不行。”塔拉打断他，左眼的绿色冷光扫过，“巴恩斯利主任的原话是：‘任何可能勾起学生不当联想的模型，都等同于煽动犯罪。’明白？”她没提“假发”两个字，但在场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想起了昨天教导处飘出的焦糊味。

林凯文立刻噤声。

塔拉的目光转向另一个干部：“玛格丽特，各社团活动室的安全检查报告，今天下午四点前必须放在我办公桌上。重点排查化学社、物理社、以及……”她顿了顿，右眼的橙色光芒危险地闪烁了一下，“……任何挂着‘涅槃计划’、‘蘑菇培育基地’之类可疑标签的角落。”

“是，会长。”玛格丽特连忙点头。

“最后，”塔拉放下马克笔，双手撑在会议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学生会长的威严气场瞬间拉满，“各位，管好你们负责的领域和成员。下周一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煎饼果子引发的骚乱’、‘假发艺术实验’或者‘击剑馆斗殴升级版’的报告传到老獾——我是说，巴恩斯利主任——的耳朵里。”她流畅地切换了称呼，语气自然得仿佛“老獾”就是教导主任的官方头衔，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

几个干部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只能拼命点头。

劳埃德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家妹妹这副“完美学生领袖”的派头，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他太了解塔拉了。这副冷静自持、一丝不苟的皮囊下，跳动着的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心脏。

“散会。”塔拉干脆利落地宣布。

干部们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经过劳埃德时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塔拉这才转过身，异瞳精准地锁定了门口的劳埃德。她右眼的橙色瞬间亮了几分，带着审视和一丝“你又惹什么麻烦了”的了然。她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文件夹，边翻看边朝劳埃德走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节奏。

“劳埃德。”她开口，声音比刚才开会时低沉了些，带着点熟稔的不耐烦，“你最好不是来告诉我，你又把哪个塞西莉娅家的冰雕惹得裂开了缝，或者塔伦那个小疯子又捅了什么需要学生会善后的新篓子。”她走到劳埃德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着他，左眼的翡翠绿冷静地扫过他嘴角的伤和略显烦躁的神情，“你看起来……像刚跟泰晤士河底的淤泥打过架。嘴角的‘艺术品’需要我帮你联系校医，还是你又随身带着小爱丽丝的爱心药膏了？”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但劳埃德听出了里面隐藏的关心。塔拉就是这样的，关心也裹着一层尖刺和毒舌。

“少管闲事，塔拉。”劳埃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伸手去摸烟盒，“管好你的学生会和那些瑟瑟发抖的干部就行了。塔伦暂时被安德鲁斯和妈咪联手封印了，掀不起风浪。至于冰棍儿……”他想到爱德华收到药膏时那副恨不得杀了他的表情，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好得很，死不了。”

塔拉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右眼的橙色光芒闪了闪，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实验样本。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最好如此。另外，老獾让我转告你，你的三千字检讨，明天早上第一节课前，必须、亲自、交到他手上。一个字都不能少。如果内容让他不满意……”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左眼的绿色掠过一丝恶劣的光芒，“他建议你参考《学院守则》全文誊写十遍作为‘灵感补充’。”

劳埃德嗤笑一声，点燃了香烟：“让他等着。”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落在塔拉手里那个厚厚的文件夹上，封面上印着“圣·阿格尼斯学院生物多样性调研报告（拟）”，“你这又是什么？准备给老獾的头顶生态写个专题报告？”

塔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文件夹，脸上那副学生会长的正经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右眼的橙色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连带着左眼的绿色也亮得惊人。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兴奋：“比那个有趣多了！我申请到了使用学院高级生物实验室的权限！知道上周后山清理出来的那个小泥塘吗？里面发现了这个！”她快速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放大的、极其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几条正在缓慢蠕动的、形态奇特的环节动物。它们通体呈半透明的深褐色，体表布满环纹，头部有一个明显的吸盘状口器，身体可以伸缩，看起来既恶心又……充满研究价值。

“哇哦，”劳埃德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照片，“新品种鼻涕虫？老獾要是知道你把学生会经费花在研究这玩意儿上……”

“闭嘴！外行！”塔拉立刻打断他，语气带着被冒犯的暴躁，“这是罕见的陆生蛭纲！学名可能叫Haemopis terrestris（虚构）！它们的唾液腺分泌物里可能含有强效的抗凝血因子和镇痛成分！结构非常特殊！”她语速飞快，异瞳放光，完全沉浸在发现的喜悦中，“我下午就要去实验室，把它们放在解剖镜下好好观察！切片！分析分泌物成分！这比应付那些无聊的校董和老獾有意思一万倍！”

这一刻，塔拉身上那种属于“学生会会长”的沉稳气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研究狂热。她谈论解剖和切片时，语气里透出的兴奋和专注，与她妹妹塔伦谈论如何“攻略”煎饼果子大师时的劲头如出一辙。只是塔伦的疯狂是张扬外放的烟火，而塔拉的疯狂则是深埋在地底、伺机而动的熔岩。

劳埃德看着自家妹妹这副“科学怪人”上身的模样，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就知道。海托普家的血脉里就没有“安分”这个基因，塔拉只是伪装得更好，把她的疯狂精准地导入了“合法”且“高大上”的生物学领域。

“行吧，伟大的生物学家。”劳埃德懒洋洋地弹了弹烟灰，“祝你解剖愉快。别把实验室炸了，也别让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爬出来吓到我们尊贵的塞西莉娅小姐们。”他意有所指地补充。

塔拉白了他一眼，迅速收敛了刚才的狂热，重新板起学生会长的脸孔，将照片小心地夹回文件夹：“管好你自己，劳埃德。还有，离那个爱德华·塞西莉娅远点。他身上那种‘完美的易碎品’气质，让我手痒，总想把他放进培养皿里观察观察压力耐受性。”她右眼的橙色危险地眯了眯，“但为了学生会的清静和妈妈的血压，我忍了。”

劳埃德没接话，只是哼笑一声，转身走出了学生会办公室。塔拉最后那句话，像根小刺，又在他心头那团乱麻上轻轻扎了一下。易碎品？他想起昨晚爱德华蜷缩颤抖的样子……确实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