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好……好得很！”巴恩斯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由红转青，“海托普先生，请你带好你的女儿！再有下次……”

“放心，亲爱的老獾，”莱昂纳多优雅地打断他，走过去拍了拍巴恩斯利的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是多年老友，“我会好好‘教育’塔伦的。毕竟，下次搞‘科学实验’，得选个更……隐蔽、更不容易吓到路人的地方，对吧？”他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然后转向爱丽丝，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亲爱的爱丽丝小姐，让你受惊了。我代表塔伦向你道歉。你的脚踝还好吗？需要海托普家提供更好的医疗……”

“不……不用了，谢谢您，海托普先生。”爱丽丝连忙小声回答，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莱昂纳多笑了笑，不再多言，对着巴恩斯利做了个“告辞”的手势，迈着潇洒从容的步伐离开了这间充满火药味的办公室。经过爱丽丝身边时，他状似无意地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爱丽丝能听见：“演技不错，小天使。塔伦那丫头欠你个人情。”

爱丽丝的身体瞬间僵住，脸颊飞起两朵红晕，头埋得更低了。

医务室里，冰冷的寂静被推门声打破。

爱德华以为是校医回来，下意识地又往枕头里缩了缩，不想面对任何人。

然而，进来的脚步声却异常沉稳有力。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冰冷的压迫感。

爱德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正站在床边。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三件套西装，面容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冷峻严肃，天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失望。管家垂手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父亲……”爱德华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发不出声。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应他的称呼。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爱德华苍白脆弱的脸，扫过他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后背，最后落在他那双带着惊惶和绝望的天蓝色眼眸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爱德华几乎无法呼吸。

“看来，海托普家的‘照顾’，”阿尔弗雷德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如西伯利亚寒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并没有让你学会什么叫真正的体面和自持。反而让你变得更加……脆弱和不堪一击。”

爱德华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想辩解，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父亲洞悉一切般的冰冷目光下，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连后背的伤口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肮脏”与失败。

“爱丽丝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阿尔弗雷德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无辜的路人’？‘不幸摔倒’？”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塞西莉娅家的人，什么时候学会了用眼泪和谎言来逃避责任和……攀附那些不入流的家族了？”

爱德华的心瞬间沉入冰窟！父亲根本不相信！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父亲！爱丽丝她……”爱德华挣扎着想为妹妹辩解。

“闭嘴！”阿尔弗雷德厉声打断，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我没问你！你连自己都管不好，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你唯一的价值，就是维持塞西莉娅的体面！现在看来，连这点价值都要大打折扣了！”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爱德华身上，“好好养伤。伤好后，立刻给我滚回宿舍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见爱丽丝！更不准再和任何海托普家的人有任何接触！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力。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劳埃德·海托普去而复返。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没什么表情，金色的眼眸在看到阿尔弗雷德时，瞬间眯起，锐利如刀锋。他身后跟着一位看起来经验丰富的、提着专业医疗箱的中年女校医。

“塞西莉娅先生。”劳埃德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打扰了。校董会鉴于……昨天仓库事件的‘意外’性质，以及爱丽丝·塞西莉娅小姐的‘不幸遭遇’，特别指派了学院特聘的资深创伤科医生，来为爱德华做一次更全面的检查，确保没有后遗症。毕竟，塞西莉娅家的继承人，身体不能有任何闪失，对吧？”他将手中的文件随意地递给旁边的管家，目光却牢牢锁住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冰冷的视线与劳埃德锐利的金眸在空中碰撞，无形的火花四溅。一个代表着绝对的秩序、冰冷和不容置疑的父权；一个则代表着混乱、不羁和赤裸裸的挑衅。

“不必了。”阿尔弗雷德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塞西莉娅家有最好的私人医生。”

“哦？”劳埃德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是吗？那为什么爱德华少爷的伤口，会在塞西莉娅家‘最好的’私人医生‘照顾’下，感染溃烂到需要送到学院医务室急救的地步？”他意有所指地扫过爱德华后背厚厚的纱布，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

阿尔弗雷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下颌线绷紧如同刀锋。管家也低下了头。

“这是塞西莉娅家的私事，轮不到你置喙，海托普。”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里淬着冰。

“确实。”劳埃德耸耸肩，姿态依旧慵懒，但眼神却带着寸步不让的锐利，“不过，爱德华现在是我的室友。他的健康，尤其是因为学院设施附近发生的‘意外’而间接导致的伤势恶化，学院和我，都有责任确保他得到妥善的治疗和……休息。”他刻意强调了“室友”和“休息”两个词，然后侧身，对身后的女医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完全无视了阿尔弗雷德的存在。

女医生有些紧张，但还是提着医疗箱走了过去。

阿尔弗雷德看着劳埃德这近乎挑衅的姿态，又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惨白、眼中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的儿子，胸中的怒火翻腾。但他深知，在这个场合，与海托普家的混小子撕破脸皮毫无益处，反而会引来更多窥探。他深深地、冰冷地看了劳埃德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秽物。

“很好。海托普。”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希望你能‘照顾好’我的儿子。如果他的名誉因此再有任何……污损。”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锥刺向爱德华，“后果，你们谁都承担不起。”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转身大步离开了医务室。管家连忙跟上。

压迫感随着阿尔弗雷德的离开而骤然消失，但医务室里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女医生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爱德华的伤口和生命体征。劳埃德则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点燃了一支烟，沉默地看着窗外，橙色的短发在逆光中勾勒出硬朗的轮廓。

爱德华僵硬地躺在那里，任由医生检查。父亲最后那句关于“名誉污损”的警告，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再次套牢了他。而劳埃德那看似解围、实则带着更深掌控意味的举动，也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力。

医生检查完毕，轻声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也离开了。医务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橘红色的光带。

劳埃德掐灭了烟，转过身，走到床边。爱德华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那微微颤抖的长睫和紧抿的唇线暴露了他清醒的状态。

劳埃德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看着那被泪水浸湿的淡蓝色发丝贴在颊边，看着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脖颈线条。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爱德华极力压抑的、微弱的呼吸声。

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劳埃德胸腔里翻涌。是报复的快感？是掌控的满足？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被那极致脆弱所勾起的……烦躁和……怜惜？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犹豫，指尖轻轻拂开爱德华颊边那缕碍眼的发丝。

爱德华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睁开了眼！天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惶和戒备，如同受惊的幼兽。

“别碰我……”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哀求。

劳埃德的手指顿在半空。他看着爱德华眼中那份深切的恐惧和排斥，心底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混合着一种尖锐的刺痛。他猛地俯下身！

不是触碰脸颊。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发泄般的力道，狠狠吻上了爱德华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干裂苍白的唇！

“唔——！”爱德华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唇上传来的是劳埃德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雪松的侵略性气息，以及一种滚烫的、带着惩罚意味的碾压和吮吸！这不是温柔，不是情欲，更像是一种宣告主权的、带着血腥味的标记！

他完全僵住了，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后背的疼痛，只剩下唇齿间那霸道的、令人窒息的触感，和那双近在咫尺、燃烧着复杂火焰的金色眼眸！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掌控，有恶劣的挑衅，还有一丝……连劳埃德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藏的迷茫和混乱。

这个吻短暂而暴烈，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迅猛，去得也突兀。

劳埃德猛地直起身，呼吸有些粗重，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爱德华那双因震惊和巨大的羞耻而瞬间蒙上水雾的天蓝色眼睛。他看着对方被自己吻得更加苍白、甚至有些红肿的嘴唇，看着那副彻底被摧毁了所有防线的、破碎的模样。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一种更深的、如同陷入泥沼般的滞涩感攫住了他。他像是要逃离什么瘟疫，猛地转身，再次大步冲向门口。

“记住你的身份，冰棍儿。”他拉开门，背对着爱德华，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还有，看好你妹妹。”

“砰！”

门被重重甩上。

爱德华独自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唇上残留的滚烫触感和烟草气息如同烙印，混合着父亲冰冷的警告、后背的剧痛和对爱丽丝的担忧，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拖向更深、更绝望的黑暗深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没入淡蓝色的发丝。

风暴远未停歇。而他和劳埃德·海托普之间那扭曲的、充满伤痕与秘密的纽带，在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之后，被彻底拉紧，勒入血肉，再也无法挣脱。

窗外，圣·阿格尼斯学院的暮色沉沉落下，将一切秘密与伤痕暂时掩盖。塔伦和爱丽丝的危机暂时解除，但风暴的中心，却转移到了这间弥漫着消毒水、药味和无声绝望的医务室，以及那两个被命运和彼此深深捆绑、在恨意与无法言说的引力中挣扎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