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试图消化这荒谬的一切时,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冷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情报?”
劳埃德和塔伦同时转头。只见塔拉·海托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另一端,正朝他们走来。她已经换回了整齐的校服裙,橙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与塔伦颜色正好相反的异色瞳。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似乎显示着某种细胞分裂的动态图。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塔伦手里的粉色信封上,眉毛微微挑起。
“塔拉!”塔伦看到她,立刻像是找到了分享新奇玩具的伙伴,举起情书,“看!有人给我写情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塔拉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从那个精致的、带着雏菊和“C”火漆印的信封上扫过,然后又看了看穿着自己脏兮兮白大褂、一脸兴奋的妹妹,最后将目光投向一脸“这个世界一定哪里出了毛病”的哥哥劳埃德。
短暂的沉默后,塔拉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细微的、只有他们自家人才能懂的、带着点恶劣趣味的笑容。她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实验样本。
她看向劳埃德,兄妹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种默契,是在无数次共同应对父母秀恩爱、学校麻烦以及塔伦制造的各种意外中形成的。
然后,几乎是同时,劳埃德和塔拉一起开口,用一种刻意拖长的、带着古怪腔调和明显调侃的旋律,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Daisy, Daisy, give me your answer, do~”
(黛西,黛西,给我你的答案,快快~)
劳埃德一边唱,一边夸张地单膝虚跪在地上,一只手捂住心脏位置,另一只手伸向塔伦,做出一个极度浮夸的、仿佛中世纪骑士祈求垂怜的姿势,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I'm half crazy all for the love of you~”
(为你着迷,几乎半癫半痴~)
塔拉配合着旋律,用平板电脑假装是手风琴,手臂滑稽地拉动着,同时翻了个极其不符合她平时冷静形象的白眼,嘴角却带着玩味的笑容。她还用指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像个发现稀有物种的疯狂科学家一样绕着塔伦走了半圈。
这首古老的、带着傻气的求爱歌曲《Daisy Bell》,是他们海托普家的一个“传统保留曲目”。源于他们那对感情好得肉麻、时不时就要秀一把恩爱的父母。每当父母又开始旁若无人地散发甜蜜气息时,年幼稚嫩的三兄妹就会手拉手围着他俩,大声唱这首歌来表示“抗议”和“嘲讽”。久而久之,这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梗,用来调侃任何不同寻常的、尤其是涉及“爱情”的荒谬事件。
而眼下,没有比“小疯子”塔伦收到一封如此纯情风格的情书更荒谬、更适合唱这首歌的场景了。
他们的声音和夸张的表演立刻吸引了一些路过学生的目光。几个低年级女生忍不住捂嘴偷笑,又赶紧加快脚步离开,生怕被卷入海托普家的“风暴中心”。
然而,与往常被调侃时会跟着一起疯闹或者反击不同,塔伦脸上的笑容在歌声和表演开始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抹惯常的、无所顾忌的张扬似乎褪去了一秒,露出一丝罕见的、几乎是窘迫的底色。她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情书藏到身后,但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停住了,反而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It won't be a stylish marriage~”
(这不会是一场时髦的婚礼~)
劳埃德猛地站起来,假装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做出一个展示寒酸物品的滑稽手势,耸着肩膀,表情悲痛。
“I can't afford a carriage~”
(我可买不起马车~)
塔拉配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用平板电脑假装计算着一个可怜的数字,还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在这略显吵闹的、戏剧化的表演中,走廊另一端,爱德华和爱丽丝恰好并肩走来,似乎正要一起去下一节课的教室。爱丽丝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塔伦,以及她手里那抹扎眼的粉色。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一抹极其清浅、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微笑浮现在她的唇角,仿佛看到了某个只属于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而笨拙的约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她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用手指卷了卷金色马尾的发梢。
跟在爱丽丝身旁的爱德华,原本一直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试图屏蔽外界的一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吸引了注意力。他抬起眼,看到海托普家那几个正围着他们那个橙色头发的妹妹进行着滑稽的演唱表演,而塔伦·海托普脸上居然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尴尬的表情。这与他印象中永远嚣张跋扈、唯恐天下不乱的海托普们截然不同。一种荒诞感冲淡了他心头的阴郁,让他苍白的嘴角也忍不住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那笑意短暂得如同水滴落入湖面,瞬间就消失了,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旁妹妹那一闪而过的、异常的反应。
“But you'll look sweet upon the seat~”
(但你会看起来甜美又可爱~)
劳埃德和塔拉显然注意到了塔伦这细微的窘迫反应,这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大的“玩心”。两人一边更加卖力地唱着,一边默契地挪动脚步,一左一右,像是哼唱着恶作剧童谣包围了小红帽的大灰狼,带着戏谑的笑容,将试图悄悄后退的塔伦堵在了中间。劳埃德甚至伸出手指,假装是摄像机镜头,对着塔伦和那封情书进行“特写拍摄”。
塔伦试图从旁边溜走,却被塔拉用平板电脑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去路。“借过,‘小疯子’,歌还没唱完呢。”塔拉的声音带着笑意,但眼神里是不容拒绝的调侃。
“Of a bicycle built for two!”
(坐在双人自行车的后座!)
劳埃德笑着,非常“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抢情书,而是推着塔伦的肩膀,半强迫地跟着节奏轻轻晃着她,迫使她跟着他们哼唱的拍子一起朝着教室的方向移动。塔拉则在另一侧,用手打着拍子,像是在指挥一场滑稽的行进乐队演出。塔伦脸上那点不自在迅速被一种混合着尴尬、好笑和一丝真正恼火的情绪取代,但她一个人显然拗不过兴致盎然的哥哥姐姐。
“喂!你们有完没完!”塔伦试图抗议,声音却淹没在两人故意加大了点声量的、跑调又欢乐的合唱和周围零星压抑的笑声中。她几乎是被这诡异的“护送合唱团”裹挟着,在劳埃德和塔拉一唱一和、循环播放的《Daisy Bell》歌声和夸张动作中,一路朝着教室方向“挪”去。她那头橙色的长发都因为小幅度的挣扎而显得有些凌乱,手里的粉色情书被她捏得紧紧的,像是烫手又舍不得扔的山芋。
爱丽丝轻轻拉了一下还有些发愣的爱德华的袖子,低声说:“哥哥,我们快走吧,要迟到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耳根处似乎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晕。爱德华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跟着妹妹从另一侧绕开了这出闹剧,只是离开前,眼角的余光似乎又瞥了一眼那被围在中间的、橙色长发的女孩和她手里那抹刺眼的粉色。
直到快到教室门口,塔拉才终于停下了她那没什么感情但杀伤力十足的哼唱和滑稽动作,用平板电脑敲了敲塔伦的肩膀:“好了,情书研讨会到此结束。记得帮我换黏菌罐子的盖子,要密封性好的那种。”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转身就走,仿佛刚才那个带头搞怪的不是她一样。
劳埃德也终于松开了塔伦,夸张地行了个屈膝礼,金色的眼睛里满是促狭:“祝你有个‘甜美’的早晨,我亲爱的、突然变得有‘内涵’的妹妹。记得查出来是谁后,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好去给那位勇士献花圈。”他坏笑着,也不等塔伦反应,就双手插兜,吹着依旧是《Daisy Bell》调子的口哨朝着相反的方向溜达走了。
走廊里终于只剩下塔伦一个人。她站在原地,看了看手里被捏得有点皱的粉色信封,又看了看哥哥姐姐消失的方向,最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声骂了句:“两个神经病!” 但当她低头再次看向那枚“C”火漆印和那朵小小的雏菊时,脸上那种张牙舞爪的神色慢慢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若有所思的专注。她并没有立刻拆开信封,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朵压得平整的雏菊,然后才将它小心地塞进口袋里,转身走进了教室。
劳埃德走到图书馆通往后露台的门边,拿出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了唇间叼了半天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压下心头那缕因为爱德华而起的、怪异而纷乱的情绪,顺便把刚才那荒谬一幕带来的笑意驱散。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那双变得晦暗不明的金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