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纳多的跑车如同一头咆哮的金属野兽,撕裂了伦敦夜晚沉静的帷幕,最终稳稳停在一栋与塞西莉娅家古老庄严风格截然不同的现代宅邸前。这栋房子线条利落,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出温暖的光晕,透着一种随性而充满活力的气息。
“到了,小子。”莱昂纳多熄了火,侧头看向副驾驶座上依旧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爱德华,“能自己走吗?还是需要我抱你进去?”他语气戏谑,但海蓝色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似乎只要爱德华点头,他就会真的这么做。
爱德华猛地回过神,慌乱地摇头:“不、不用了,海托普先生,我可以。”让他被劳埃德的父亲抱进去?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足以让他刚褪去少许热度的脸颊再次烧起来。他忍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动作僵硬地挪下车。
每一下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背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呻吟,只是默默地将痛苦咽回肚子里。塞西莉娅家的教育早已将忍耐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莱昂纳多将他的强忍看在眼里,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快步绕过来,虚扶着他的手臂,带着他走向大门。
门铃刚响了一声,大门就猛地被从里面拉开。
“爸!他怎么样?!”
劳埃德·海托普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冲了出来,语气急切,金色的眼眸如同烧熔的琥珀,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莱昂纳多身后的爱德华。当他看到爱德华惨白的脸色、咬破的嘴唇以及那明显僵直不敢轻易活动的背部时,眼中的焦灼瞬间化为骇人的怒火和心疼,“那个老混蛋!他真敢——!”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碰触爱德华,却又怕弄疼他,手臂悬在半空,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嚷嚷什么!”一个冷静的女声从劳埃德身后传来。塔拉·海托普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口,她已经换下了校庆表演时的西装,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银色医疗箱。她的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爱德华的状态,语气不容置疑:“先进来。别堵在门口。劳埃德,去把客房的床整理一下,铺上干净的那套深色床单。塔伦,去厨房倒杯温水过来。”
她语速很快,条理清晰,瞬间掌控了局面。
“哦、哦好的!”原本也挤在门口、一脸好奇和担忧的塔伦·海托普,听到姐姐的命令,立刻应了一声,橙色长发扬起一个弧度,转身就朝厨房跑去,动作依旧带着她特有的风风火火。
劳埃德虽然满心满眼都是爱德华,但对塔拉的话还是下意识地服从,他狠狠瞪了一眼虚空,仿佛阿尔弗雷德就站在那里,然后才不甘不愿地转身快步朝客房走去。
莱昂纳多耸耸肩,对着塔拉无奈地笑了笑:“交给你了,丫头。我可得去安抚一下你妈,被打断了好事,正不高兴呢。”他说着,还夸张地做了个擦汗的动作,然后便晃晃悠悠地朝着主卧的方向溜达过去,把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塔拉没理会父亲的不着调,她对爱德华点了点头,声音放缓了些:“跟我来,爱德华。我需要检查一下你背后的伤。”
爱德华低声道谢,跟着塔拉走进屋内。海托普家的内部装饰现代而充满生活气息,随处可见一些看似随意摆放实则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以及一些……奇奇怪怪、像是某种机械零件或者生物标本的东西,混杂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这与塞西莉娅家那种一丝不苟、冰冷得像博物馆的氛围天差地别。
塔拉直接将他带进了客房。劳埃德已经手脚麻利地铺好了床,正站在床边,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到他们进来,目光立刻又黏在了爱德华身上。
“趴下,”塔拉指挥着爱德华,同时打开了医疗箱,里面各种药品、纱布、消毒工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件小型器械闪着冷光,看起来专业得不像话,“尽量放松,可能会有点疼。”
爱德华依言,动作极其缓慢而艰难地俯身趴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即使动作再轻,背部肌肉的牵拉依旧让他痛得闷哼了一声,身体瞬间绷紧,淡蓝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深色的床单上,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劳埃德的心像是被那声压抑的痛哼狠狠揪了一下,他猛地别开视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塔拉戴上一次性无菌手套,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掀开爱德华背上那件早已被鞭子抽裂的衬衫。当衬衫碎片被揭开,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红肿不堪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渗出细小血珠的鞭痕时,连一向冷静的塔拉都几不可查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劳埃德的目光转回来,落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暴戾的杀气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溢出来。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低吼道:“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我操他妈的!”
“劳埃德!”塔拉厉声制止他,“安静点!你想吓到他吗?”她虽然也在看到伤口的瞬间皱紧了眉,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稳定而迅速。她先是用沾了温和消毒液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细微血迹和污渍。
爱德华的身体因为消毒液的刺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但他死死咬着嘴唇,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枕头柔软,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家”的气息,与他房间里那种冷冽的薰香截然不同。这种温暖的味道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的剧痛和此刻处境的狼狈与屈辱。
塔拉清理完伤口,又拿出一种冰凉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药膏,用指腹蘸取,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鞭痕上。她的动作专业而专注,仿佛在处理一件精密的实验标本。
“肌肉组织有些损伤,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和重要的神经。皮外伤看着吓人,按时涂药,注意别感染,一周左右应该能结痂消肿。”塔拉一边操作一边冷静地陈述,像是在做实验报告,“这种鞭伤容易留下疤痕,我用的药膏里有抑制疤痕生成的成分,但不敢保证完全无效。近期避免剧烈运动,尤其是你擅长的剑术课,暂时停掉。睡觉尽量侧卧或俯卧。”
她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过多的同情或怜悯,反而让爱德华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讨厌别人用那种看待受害者的、充满怜悯的目光看他。塔拉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好受不少。
“谢谢……塔拉。”爱德华的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不客气。”塔拉淡淡应道,仔细地将所有伤口都涂抹上药膏。冰凉的药膏确实缓解了一些火辣辣的疼痛。
这时,塔伦端着一杯温水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她看到爱德华背上的伤,那双橙绿异瞳也瞬间睁大了,倒抽一口凉气:“哇哦……塞西莉娅老爷下手可真够黑的……这比上次劳埃德跟隔壁街区那群人打架留下的伤看着还带劲……”她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立刻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脸色黑如锅底的哥哥。
劳埃德狠狠瞪了她一眼。
塔伦讪讪地耸了耸肩,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凑近了些,好奇地看着塔拉操作,小声问:“老姐,需要帮忙吗?”
“不用,马上好了。”塔拉头也不抬,最后贴上几块透气的医用敷料,遮住了最严重的几道伤口,“好了。暂时不要穿衣服了,让伤口透气。晚上如果发烧或者觉得特别疼,立刻告诉我。”
她脱下手套,收拾好医疗箱,动作利落干脆。
处理完伤口,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爱德华依旧趴着,不好意思抬头。劳埃德站在床边,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塔伦则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视线在哥哥和爱德华之间来回逡巡,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好奇、兴奋和恶作剧的光芒。
她显然想起了不久前在走廊里,自己被哥哥姐姐用《Daisy Bell》调侃到差点社会性死亡的尴尬场面。现在,风水轮流转的机会好像来了?
塔伦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塔拉,朝她挤眉弄眼,无声地传递着某种信息。
塔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床上耳根泛红、难得显得脆弱又顺从的爱德华,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此刻却像个担心伴侣的焦躁大型犬一样的哥哥,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然后,塔伦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一种甜得发腻、夸张做作的语调开了口,目光却促狭地瞄着劳埃德:
“哎呀呀,看看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英俊潇洒、迷倒万千少女、号称‘把妹王’实际上连初吻都还……唔唔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反应过来的劳埃德猛地扑过来捂住了嘴。劳埃德的脸颊居然罕见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又气又急地低吼:“塔伦!你他妈闭嘴!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那些实验材料全扔了!”
“唔唔唔!(你敢!)”塔伦奋力挣扎,手脚并用去踢打劳埃德,橙色的长发都蹭乱了。
塔拉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静地补刀,语气平淡却杀伤力十足:“她没说错。根据我的观察和数据记录,你确实尚未与任何异性或同性存在超过牵手阶段的亲密接触。所谓的‘把妹王’称号,疑似基于夸大其词的自我吹嘘和部分低年级学生盲目的崇拜。”
“塔拉!”劳埃德简直要抓狂了,一边死死捂着还在扑腾的塔伦的嘴,一边扭头怒视着拆他台的另一个双胞胎妹妹,“你哪边的?!”
爱德华趴在床上,听着海托普兄妹的闹剧,原本充斥着屈辱和疼痛的心,竟然奇异地被冲淡了些许。他甚至能感觉到劳埃德的窘迫和气急败坏……这和他平时那副游刃有余、痞气十足的样子截然不同。一种微妙的、近乎好笑的感觉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