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染了伦敦的天空。海托普家宽敞的客厅里,温暖的灯光驱散了窗外的黑暗,却驱不散某种逐渐凝聚的、混合着担忧与猜测的微妙气氛。
晚餐过后,卡洛儿·海托普——劳埃德的母亲,一位风姿绰约、眉眼间与塔拉有着几分相似神韵的金发美人——正优雅地窝在客厅那张巨大的、看起来就十分舒适的奶白色沙发里。她刚沐浴过,穿着一身丝质睡袍,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草茶。她那双与塔伦右眼同色的碧绿眼眸,此刻正带着一丝戏谑和了然的意味,扫过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爱德华,以及紧挨着爱德华坐在沙发扶手上、姿态霸道却动作小心避免碰到他伤口的自家儿子劳埃德。
劳埃德正皱着眉头,手里拿着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换着台,显然心思也不在电视节目上。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身旁的爱德华,确认他的状态,偶尔与母亲投来的视线相遇,便会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耳根微微发热。爱德华则坐得笔直,尽管背后靠着柔软的靠垫,依旧保持着塞西莉娅家根深蒂固的仪态,只是微微低垂着眼睫,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淡蓝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他部分侧脸,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但微微泛红的耳廓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塔拉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书页边缘有些卷曲的生物化学专著,但她显然也没看进去多少,镜片后的目光时不时抬起,掠过墙上的时钟,又若有所思地看向玄关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却暗流涌动的等待。除了电视里传来的微弱新闻播报声,便只有卡洛儿偶尔轻啜茶水的声音。
“说起来,”卡洛儿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打破了沉默,“莱昂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柏林这会儿应该更晚了吧?”她说着,很自然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给他打个视频看看吧,省得他一个人在酒店胡思乱想,又抱怨我们把他忘了。”
劳埃德闻言,换台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对他老爹可能的“凄惨”状态发表几句幸灾乐祸的评论,但瞥了一眼身边的爱德华,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爱德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对于要与劳埃德的父亲、那位看起来风流不羁却又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行动力和压迫感的莱昂纳多·海托普视频通话,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这感觉比面对任何学术答辩或剑术比赛都要让人无措。
视频邀请的铃声响起,没过几秒就被接通了。手机屏幕亮起,出现了莱昂纳多·海托普的脸。背景是酒店房间标准的装潢,他果然穿着一身睡袍,头发不像白天那样一丝不苟,显得有些凌乱,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看到屏幕这边的景象,他海蓝色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故意板起脸,做出一副委屈又怨念的表情。
“哟,还记得我呢?”他开口就是浓浓的抱怨,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酒店房间特有的空旷回音,“我还以为某些人有了‘新欢’,就彻底忘了旧爱,把我这个可怜巴巴、独守空房的老父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劳埃德和爱德华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爱德华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
卡洛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少来这套,莱昂。柏林会议怎么样?没在会议上打瞌睡吧?”
“无聊透顶!”莱昂纳多立刻大倒苦水,像个寻求安慰的大男孩,“一堆老头子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哪有家里热闹有趣?”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平板电脑放到一边,凑近屏幕,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暧昧起来,“亲爱的,酒店床真的好冷啊……没有你,我睡得一点都不踏实……昨晚都没睡好……”
卡洛儿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似笑非笑地嗔了他一眼:“活该。谁让你自己不小心。正经点,孩子们都在呢。”
“孩子们?”莱昂纳多挑眉,视线再次扫过劳埃德和爱德华,故意拉长了声音,“哦——对,孩子们。劳埃德,你小子,好好照顾人家爱德华,听见没?别毛手毛脚的,人家身上有伤。”他这话听起来是叮嘱,但那语气里的调侃和暗示简直要溢出屏幕。
劳埃德的脸瞬间黑了一半,没好气地对着手机吼:“用你说!管好你自己吧老家伙!还有,你那破平板拿远点,别以为我没看到上面暂停的‘电影’封面!”
莱昂纳多立刻手忙脚乱地把平板电脑屏幕扣了下去,干咳两声:“胡说什么!我这是在处理公务!正经邮件!”
“呵。”劳埃德报以一声毫不留情的嗤笑。
爱德华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沙发缝里。这种直白而充满生活气息的、甚至带着点颜色玩笑的家庭互动,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每一次都让他脚趾抠地,无所适从,却又隐隐有一丝奇异的……羡慕?
塔拉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插话,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父亲,柏林那边的项目进展还顺利吗?我记得涉及一批新型生物制药材料的进口标准……”
就在莱昂纳多准备回答塔拉的问题时,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钥匙碰撞的轻响,紧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视频那头莱昂纳多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塔伦·海托普拖着脚步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异常疲惫。平日里总是像个小太阳一样精力充沛、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她,此刻那双橙绿异瞳却显得有些朦胧,眼底下甚至带着淡淡的阴影。橙色的长发不像平时那样扎成活力四射的马尾或团子,而是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边。她身上还穿着出门时那件乐队T恤和破洞牛仔裤,但衣服看起来皱巴巴的,仿佛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折腾?
然而,与这身疲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脸上那种近乎餍足的、飘飘然的、仿佛踩在云端般的梦幻表情。嘴角挂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傻乎乎又带着点坏心眼的笑容,眼神发飘,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又像是被注入了过量的甜蜜剂,软绵绵、晕陶陶的。
她一进门,甚至没注意到客厅里齐聚的家人和正在进行的视频通话,就径直像一滩软泥似的,“噗通”一声把自己摔进了卡洛儿旁边的长沙发空位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喟叹:“啊……累死我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事后的沙哑和慵懒,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炫耀。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显得格外突兀。
卡洛儿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看看瘫成一团的塔伦,又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屏幕里的丈夫。
莱昂纳多在屏幕那头也愣住了,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劳埃德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着瘫软的妹妹,眼神里充满了狐疑和一丝不妙的预感。
爱德华则有些茫然地看着塔伦,不太明白她为何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而塔拉——
“哐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寂静。
是塔拉膝盖上那本厚重的生物化学专著滑落到了地板上发出的声音。但她似乎毫无所觉。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向冷静自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的脸上,此刻竟然出现了罕见的、几乎是惊骇的表情。她的金丝边眼镜后的那双橙绿色异瞳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瘫在沙发上、一脸春情荡漾、浑身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的妹妹。她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飞快地扫描过塔伦凌乱的头发、汗湿的额头、皱巴巴的衣领、以及那副仿佛被彻底“宠爱”过后的慵懒姿态……
作为一个生物学爱好者,一个对人体结构和生理反应了如指掌、甚至痴迷于探究生命各种形态的优等生,塔拉的大脑几乎在瞬间就处理完了所有可见信息,并得出了一个让她头皮发炸的结论。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是失声叫道:“塔伦!你……你干什么去了?!”
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和……暴躁的前兆。如果说塔伦的疯是明火执仗的烈焰,那塔拉的疯就是深藏在冰层下的熔岩,平时被绝对理性压抑着,一旦被触动,爆发的能量可能更为惊人。
塔伦被姐姐这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向塔拉,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嘟囔着:“嗯?姐?你怎么了?书掉了……”她说着,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四肢,这个动作让她T恤的下摆向上卷起,露出一小截柔韧白皙的腰肢,上面似乎……隐约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已经快要消失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纤细的东西勒过或者轻轻抓过?
塔拉的瞳孔再次地震!她指着塔伦,手指甚至有点抖:“你身上的味道……!还有你这样子……!你……你是不是……和……和……爱丽丝……?!”她甚至没能把话说完,但每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我早就该猜到但没想到你们进展这么快而且还这么……激烈”的懊恼暴躁。
“爱丽丝”这个名字像是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客厅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卡洛儿瞬间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看看塔伦,又下意识地看向爱德华,碧绿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奇异的兴奋?
劳埃德猛地坐直了身体,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我操不是吧?!”的震撼,视线在塔伦和爱德华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爱德华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
视频那头的莱昂纳多也彻底来了精神,把脸凑近屏幕,恨不得钻出来看热闹,嘴里还无声地做着“哇哦”的口型。
爱德华完全懵了。他听到妹妹的名字从塔拉口中以一种如此震惊和……暧昧的语气被提及,再结合塔伦这副模样,一个模糊却骇人的猜想猛地击中了他,让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塔伦,天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一丝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