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高地的清晨是被凛冽的风和潮湿的雾霭唤醒的。爱德华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浅眠。隔壁房间的动静持续到后半夜，墙壁隔音尚可，但并非完全密不透风。某些低沉的闷响、模糊的喘息，以及最后归于沉寂的窸窣声，依旧能隐约穿透石墙，敲打他的耳膜。他把自己深深埋进羽绒被里，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天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睁着，毫无睡意。
劳埃德·海托普。这个名字像一枚滚烫的烙印，刻在他原本井然有序的生命轨迹上。他想起昨晚星空下的那个吻，冰冷与炽热交织，带着威士忌的粗犷和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柔。还有口袋里那块光滑的、湖水蓝色的石头。他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表面，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某人特有的、懒散又不容拒绝的节奏。
爱德华瞬间绷紧身体，像一只受惊的猫。
“冰棍儿？醒了没？早餐快开始了，别磨蹭。”劳埃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起来精神抖擞，甚至有点过于愉悦，与爱德华的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爱德华没有应声。他飞快地起身，冲进浴室，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压下眼底的淡青和脸上的燥热。镜子里的人，淡蓝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天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倦意和挥之不去的窘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平日那种塞西莉娅式的冷静自持。
当他整理好衣物，确保自己看起来一丝不苟后，才打开房门。
劳埃德果然斜倚在门框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干练的黑色训练服，勾勒出挺拔结实的肩背线条。橙色的短发随意支棱着，金色的眼睛像狩猎的鹰隼，从头到脚扫视着他，嘴角噙着那抹让人火大的痞笑。
“早啊，朱丽叶。”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调，故意提起那场灾难又暧昧的话剧。
爱德华的脸颊温度再次升高，他抿紧唇，目不斜视地从劳埃德身边走过，试图忽略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清爽沐浴露的气息。
劳埃德低笑一声，慢悠悠地跟上，手臂极其自然地从后面环过他的腰，飞快地在他紧绷的腰侧捏了一把。
“！”爱德华猛地一颤，几乎跳起来，扭头瞪向他，压低声音警告，“劳埃德！我父亲他们就在楼下！”
“所以呢？”劳埃德挑眉，笑得更加恶劣，手臂却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几乎将爱德华半搂在怀里往下走，“他们又看不见。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像昨晚那样，没人的地方？”他意有所指地凑近他耳边。
爱德华气得耳根通红，手肘向后用力一顶。劳埃德敏捷地侧身躲开，顺势在他耳垂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大笑着松开他，几步跨下楼梯，留下爱德华一个人站在楼梯口，心脏狂跳，面红耳赤。
餐厅里，气氛已经相当热闹。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苏格兰式早餐，烤肠、培根、黑布丁、焗豆、烤番茄、煎蛋，以及摞得高高的松饼。海托普家的人似乎都继承了莱昂纳多那旺盛的精力，连看起来最沉稳的塔拉也已经坐在桌边，一边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数据，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塔伦正手舞足蹈地对爱丽丝比划着什么，爱丽丝小口喝着燕麦粥，偶尔抬起头，蓝色的大眼睛里带着羞涩又好奇的笑意。看到爱德华下来，爱丽丝立刻投来求助般的目光，显然被塔伦的热情弄得有些招架不住，却又并不真的讨厌。
阿尔弗雷德和伊莎贝拉已经就座，阿尔弗雷德正与莱昂纳多交谈，眉头虽然习惯性地微蹙着，但神色还算缓和。伊莎贝拉则和卡洛儿低声聊着天，卡洛儿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骑马装，金发挽起，显得神采奕奕。
“早上好，爱德华。”伊莎贝拉温柔地打招呼。
“母亲，父亲，早上好。”爱德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走到爱丽丝旁边的空位坐下，刻意避开了劳埃德对面那个明显是留给他的位置。
劳埃德毫不在意，自己在那个位置坐下，长腿在桌子底下故意伸过去，碰了碰爱德华的鞋尖。爱德华立刻把脚缩回，脊背挺得笔直，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仿佛那上面的花纹蕴含着无穷的奥秘。
莱昂纳多喝了一大口咖啡，海蓝色的眼睛扫过几个年轻人，笑着对阿尔弗雷德说：“怎么样，塞西莉娅，今天的安排？男士们可以去书房尝尝我新到的雪茄，或者去酒窖看看？女士们要是对骑马没兴趣，花园温室里的兰花正开着，卡洛儿养得不错。”
阿尔弗雷德沉吟了一下，还未开口，劳埃德就插话道：“老头，别老想着把你那些珍藏推销给别人。塞西莉娅先生估计更想去看看你的藏书室吧？”他说着，还对爱德华眨了眨眼。
阿尔弗雷德看了劳埃德一眼，似乎对他的插话略有不满，但还是顺着说道：“确实，听说海托普先生的藏书颇丰。”
“随便看，就在二楼东翼尽头。”莱昂纳多挥挥手，又看向卡洛儿，“亲爱的，你呢？”
卡洛儿优雅地擦擦嘴角：“我和伊莎贝拉去花园走走，然后也许试试骑马？很久没来了。”她看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微笑着点头同意。
“那我们呢？”塔伦迫不及待地问，橙绿异瞳闪着兴奋的光，“我和爱丽丝可以去马场吗？我保证会照顾好她！”她看向爱丽丝，爱丽丝脸颊微红，小声说：“我……我可以的。”
“当然，注意安全。”伊莎贝拉柔声嘱咐。
“塔拉？”莱昂纳多看向大女儿。
塔拉头也没抬，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我约了凯瑟琳讨论课题，她在来的路上了。我们会在树屋那边。”
“凯瑟琳？”莱昂纳多挑眉。
“同学。学生会的。”塔拉言简意赅。
劳埃德吹了声口哨，坏笑着看塔拉，塔拉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推了推眼镜。
爱德华注意到，提到“凯瑟琳”时，塔拉那永远冷静无波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劳埃德的脚又在桌子底下蹭了过来。
这顿早餐在爱德华如坐针毡的感受中终于结束。大人们各自散开。阿尔弗雷德果然由莱昂纳多陪着去了藏书室。伊莎贝拉和卡洛儿相携去了花园。塔伦兴奋地拉着爱丽丝跑去马厩方向。
爱德华本想跟着父亲去藏书室，却被劳埃德一把勾住肩膀。
“去哪儿啊，大学霸？藏书室多闷，带你去个好地方。”劳埃德不由分说地揽着他往外走。
“劳埃德，放手。”爱德华试图挣脱，但劳埃德的胳膊像铁钳一样。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劳埃德笑得没心没肺，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还是说……你比较想回房间‘复习’？”
爱德华的脸瞬间爆红，手肘再次用力向后顶去。这次劳埃德没完全躲开，闷哼了一声，反而搂得更紧，几乎是把爱德华拖出了城堡侧门，朝着与马场相反的方向走去。
城堡后方有一片稀疏的树林，远处能听到隐约的枪声。劳埃德带着爱德华穿过树林，眼前出现了一个简陋但设施齐全的露天靶场。几个箭靶立在远处，旁边还有几个用于射击的隔间。
塔伦和爱丽丝并不在这里，显然去了更专业的骑马场。靶场里只有几个海托普家的佣人在整理器械。
“你来这里干什么？”爱德华皱眉，他对枪支弹药本能地排斥。
“放松一下啊。”劳埃德松开他，走到一个隔间前，熟练地拿起一把看起来保养得很好的手枪，检查弹夹，上膛，动作流畅而专业，与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放心，不给你玩。知道你碰不得这个。”他侧过头，对爱德华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戏谑，又有点别的什么。
他举起手臂，瞄准远处的靶子，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砰！砰！砰！连续几声枪响，干脆利落，子弹几乎都命中靶心。
爱德华站在他身后，看着劳埃德挺拔专注的背影，听着震耳的枪声，心脏不由自主地随着枪声收缩。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劳埃德，身上有种野蛮而强大的吸引力，与他熟悉的那个校园混混截然不同。
劳埃德打完一匣子弹，放下枪，转过身，看到爱德华有些发白的脸色，走过来：“吓到了？”
爱德华别开脸：“没有。”
劳埃德低笑，手指突然抬起，轻轻碰了碰爱德华的耳垂：“耳朵都红了，还嘴硬。”他的指尖带着火药淡淡的硫磺味和自身的体温。
爱德华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
就在这时，另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莱昂纳多和卡洛儿也走了过来，两人都换上了方便活动的衣服。
“哟，小子，枪法没退步嘛。”莱昂纳多拍了拍劳埃德的肩膀，走到另一个隔间，拿起一把长枪，熟练地摆弄起来。
卡洛儿则拿起一把更小巧的手枪，看向爱德华，微笑道：“别紧张，爱德华，只是家庭娱乐。要试试吗？很安全的。”
爱德华连忙摇头：“不，谢谢您，艾德里安夫人。”
卡洛儿也不勉强，优雅地举枪瞄准，眼神瞬间变得和劳埃德一样专注，甚至更添几分冷冽。砰砰几声，弹无虚发。
爱德华看得有些怔住。他一直以为海托普夫人的优雅是温室花朵般的精致，此刻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精准、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莱昂纳多打完一轮，看到卡洛儿的成绩，吹了声口哨：“宝贝，你还是这么带劲！”他走过去，自然地搂住卡洛儿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卡洛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推开，嘴角带着笑意：“少废话，莱昂纳多，你刚才有一枪偏了。”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
看着父母自然而亲密的互动，劳埃德见怪不怪地耸耸肩，转头对爱德华说：“无聊了吧？走，带你去别处转转。”
爱德华确实不想待在这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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