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高地之行的尾声,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中悄然落下。返程的车队沉默地行驶在苍茫天地间,与来时的隐隐期待形成了鲜明对比。
塞西莉娅家的轿车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爱丽丝似乎也感受到了兄长和劳埃德之间骤然冰封的关系,以及父亲周身散发的低压,她乖巧地沉默着,偶尔不安地瞥一眼身旁的爱德华。爱德华则始终偏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原景色,天蓝色的眼眸里一片空茫,仿佛要将那片曾见证过短暂心动与激烈冲突的土地刻入脑海,又或是试图将其彻底从记忆中剥离。掌心里,那块天蓝色的石头冰凉刺骨,他却紧紧攥着,直至指节发白。
阿尔弗雷德对这份沉默似乎颇为满意,他认为这是儿子听从告诫、进行深刻反省的表现。伊莎贝拉的目光则在丈夫和儿子之间轻轻流转,温柔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或许比阿尔弗雷德更能感知到爱德华平静表面下的惊涛骇浪。
另一边,海托普家的车内则是另一种景象。塔伦试图活跃气氛,叽叽喳喳地讲述着骑马的趣事经历,但回应者寥寥。塔拉沉浸在她的生物学期刊里,对车内的低气压视若无睹。劳埃德戴着耳机,帽檐压得很低,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与来时那个懒散却兴致勃勃的他判若两人。只有莱昂纳多一边开着车,一边随着摇滚乐敲打方向盘,偶尔通过后视镜看看后座异常安静的儿女们,海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和玩味。
回到伦敦,塞西莉娅庄园那熟悉刻板的秩序立刻将爱德华重新包裹。高地的风、星空、废墟以及那个昏暗储藏室里的激烈对峙,都像是一场恍惚的梦。他开始严格按照日程表生活:晨练、阅读、处理家族事务助理安排的简单工作、陪伴爱丽丝练琴、参加一些无法推脱的社交茶会……一切回归“正轨”,符合塞西莉娅继承人的身份预期。
只是,他时常会走神。对着书本,笔尖会久久停滞;茶会上,会忽略别人的问话;夜里,那片繁星点点的夜空和引擎咆哮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车尾灯,总会交替闯入他的梦境。那块蓝色的石头被他藏在抽屉最深处,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却又忍不住时常拿出来摩挲。
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劳埃德·海托普的任何消息。没有骚扰短信,没有深夜来电,就像这个人突然从他的世界里彻底蒸发。这种彻底的“安静”,比以往任何形式的“骚扰”都更让爱德华感到不适,仿佛心里某处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透着冷风。
假期平稳而沉闷地推进。中间圣阿格尼斯学院公布了上学期期末成绩。爱德华毫无悬念地位列年级第一,每一科都近乎完美。劳埃德·海托普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年级前十,这让不少等着看“把妹王”笑话的人跌破了眼镜。塔拉紧随其后,塔伦和爱丽丝的成绩也相当优异。这份成绩单被整齐地放在阿尔弗雷德的书桌上,他看过之后,难得地对爱德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这份认可并未能给爱德华带来多少喜悦。
偶尔,爱丽丝会和塔伦通话。爱德华能听到妹妹压低声音,带着羞涩和一点点兴奋的交谈片段,多是关于学业、音乐或者一些女孩间的趣事。每次通话结束,爱丽丝脸上都会带着浅浅的红晕和笑意。爱德华看着这样的妹妹,一方面为她感到高兴,另一方面,那种与海托普家无形的牵连又让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知道,塔伦和爱丽丝的关系并未像他和劳埃德那样骤然冻结。
有一次,爱丽丝挂断电话后,犹豫地走到爱德华身边。
“哥哥,”她小声说,“塔伦说……劳埃德学长他……”
爱德华的心猛地一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爱丽丝似乎察觉到了兄长的抗拒,连忙摇头,“只是说他最近好像也很忙……经常不在家。”
“嗯。”爱德华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追问,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爱丽丝看了看他,轻轻叹了口气,安静地走开了。
爱德华知道,劳埃德的“忙”绝不会是像他一样埋头于书本或家族事务。那个橙发混蛋的“忙”,大概率是又找到了新的乐子,或许是新的赛车比赛,或许是新的……“把妹”对象。想到后者,他的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涩的不适感。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假期终于走到了尽头。新学期开学前一周,学生们陆续返校。塞西莉娅家的车将爱德华和爱丽丝送到圣阿格尼斯学院宏伟的铁艺大门前。熟悉的灰色建筑群,修剪整齐的草坪,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古老学术气息,这一切都让爱德华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心——至少在这里,一切都有明确的规则可循。
他们回到各自的宿舍。推开那扇熟悉的橡木门,宿舍里安静得可怕。劳埃德显然还没到。房间里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整洁——假期里有专人打扫。另一张床上空荡荡的,书桌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仿佛另一个主人从未存在过。
爱德华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将书籍一本本放回书架,衣物叠进衣柜。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试图用这种秩序感来填补内心的空旷。爱丽丝过来帮他整理了一部分,兄妹俩默契地没有交谈。
直到傍晚,劳埃德也没有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爱德华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在空了一半的宿舍里入睡、醒来。他重新成为了那个独来独往、完美无缺的塞西莉娅。只是,偶尔在走廊拐角,或是图书馆的窗边,他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橙色的、嚣张的身影,然后又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懊恼地收回目光。
塔伦倒是第一时间就跑来找爱丽丝了,橙绿异瞳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拉着爱丽丝说个不停,分享假期趣闻——当然,自动过滤掉了所有可能让“小公主”受惊的内容。塔拉也出现了,她似乎更加忙碌,怀里总是抱着厚厚的文件夹或专业书籍,镜片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静锐利。
开学前一天的下午,爱德华从图书馆回来,远远看到宿舍楼下停着一辆极其扎眼的亮橙色跑车,引擎盖还微微冒着热气。他的脚步瞬间顿住,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维持平静,走进了宿舍楼。踏上楼梯,越接近房间,他的心跳就越响。最终,他站在房门外,手放在门把上,竟有些犹豫。
里面传来隐约的音乐声和……女孩子的笑声?
爱德华皱紧眉头,猛地推开了门。
宿舍里,劳埃德果然回来了。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双脚嚣张地架在桌沿,正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打游戏,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而在他旁边的床沿上,坐着一个爱德华没见过的女生,棕色长发,妆容精致,正笑着凑近劳埃德,似乎在看他的屏幕,又像是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劳埃德和那个女生同时转过头来。
劳埃德金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像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随即又毫不在意地转回了屏幕,仿佛他的闯入无足轻重。倒是那个女生,看到爱德华后,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好奇,随即化为一种略带打量和暧昧的笑意。
“哟,回来啦?”劳埃德头也不回,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透过耳机传出来,有些模糊,带着惯有的痞气,却冰冷无比,“不好意思啊,占了你‘清净’的地方。”他特意加重了“清净”两个字,嘲讽意味十足。
爱德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像是被投入了沸水,剧烈的屈辱和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看着那个几乎要贴到劳埃德身上的女生,看着劳埃德那副全然无视、甚至刻意展示给他看的姿态,父亲的话再次尖锐地回响起来。
【“他接近你,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某种……征服欲。”】
【“离他远点。”】
他死死抿住唇,天蓝色的眼眸里结起一层寒冰。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将书本重重放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女生似乎被这气氛吓到,笑容有些僵硬,小声对劳埃德说:“劳埃德,你室友好像不太高兴?要不我先……”
“管他呢。”劳埃德打断她,语气不耐烦,甚至伸手揽了一下那女生的肩膀,让她更靠近自己,“继续看你的,这把快赢了。”他的动作熟练又轻佻,是爱德华熟悉的“把妹王”做派。
爱德华猛地转过身,抓起洗漱用品,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仿佛都在颤抖。
他快步走向公共盥洗室,胸腔里气血翻涌,几乎要炸开。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脸上,却无法浇灭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
等他调整好情绪,面无表情地回到宿舍时,那个女生已经走了。劳埃德依旧戴着耳机打游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女性香水味,混杂着劳埃德本身的烟草气息,让爱德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一夜,两人再无任何交流。宿舍里只剩下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以及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新学期正式开始。
圣阿格尼斯学院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劳埃德·海托普仿佛彻底践行了他“把妹王”的名号,身边的女伴换得比天气还快。有时是不同年级的学姐学妹,有时甚至是隔壁女校的学生。他依旧逃课、违反校规、在校园里招摇过市,只是他的“骚扰”对象,彻底从爱德华·塞西莉娅变成了其他形形色色的女孩。他会当着爱德华的面,和女伴调情、说笑,甚至偶尔在宿舍楼下告别时,会有看似亲密的举动虽然最多也只是搂搂肩膀。
爱德华则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书本和学生会事务中。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气质也愈发冰冷疏离,完美地扮演着“冰棍儿”的角色。他对劳埃德的一切行为视若无睹,仿佛对方只是一团令人不快的空气。两人同在教室时,座位总是离得最远;在走廊相遇,目光不会有任何交汇;回到宿舍,更是将彼此视为隐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