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诡异的、僵持的冷战状态,成了他们之间新的常态。
只有极少数时候,爱德华会在深夜醒来,听到对面床上劳埃德压抑的、翻来覆去的声响,或者闻到阳台飘来的淡淡烟味。他会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睁着眼,一动不动,直到那边重新归于沉寂。同样,劳埃德或许也曾在爱德华对着窗外发呆,或是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藏在枕头下的蓝色石头时,投来过于复杂的一瞥,只是当爱德华若有所觉地转头时,看到的永远是劳埃德迅速移开的、冷漠的侧脸。
塔拉对这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她只关心她的学业、她的研究、以及学生会的效率。她经常会找爱德华讨论活动安排、预算分配或者学术竞赛事宜,公事公办,语气冷静得像一台精密仪器。
“塞西莉娅,关于下个月学院开放日的流程,我认为第三版方案更高效,但需要调整志愿者轮岗表,避免与生物社的标本整理时间冲突。”
“好的,海托普会长,我会修改。”
“另外,巴恩斯利主任要求我们提交一份关于改善图书馆自习区占座现象的报告,周五前。”
“明白。”
他们的对话总是如此,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偶尔凯瑟琳·琼斯会来找塔拉,那个深棕色卷发的女孩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她会自然地挽住塔拉的手臂,或者给她带来一块小蛋糕,成功让冷静的学生会长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和。每当这时,爱德华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心中那种空洞的感觉又会加深几分。
塔伦和爱丽丝的关系则悄然升温。塔伦依旧疯疯癫癫,是校园里的麻烦制造者,但她对爱丽丝的保护和喜爱却是明目张胆的。她会翘掉自己的课跑去听爱丽丝的音乐会排练,会偷偷把限量版的甜点塞给爱丽丝,会在有人靠近爱丽丝时,像一头护崽的小狮子一样竖起浑身的刺,橙绿异瞳瞪得溜圆,吓得对方落荒而逃。爱丽丝虽然依旧容易害羞,但在塔伦身边,笑容明显多了起来,蓝眼睛里的光彩也越发灵动。她们经常一起出现在图书馆、咖啡馆或是花园角落,一个叽叽喳喳,一个安静倾听,构成一幅和谐而养眼的画面。阿尔弗雷德对此略有微词,但被伊莎贝拉温柔地劝解了,加之塔伦虽然行事跳脱,却从未真正让爱丽丝陷入麻烦或影响她的学业,他也只好暂时默许。
日子就这样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的僵持中一天天流过。
直到一年一度的学院话剧社汇演筹备工作正式开始。
这项活动是圣阿格尼斯的传统盛事,备受重视。此次汇演急需推选新的话剧社社长,并确定年度大戏的剧目。作为学生会副会长,爱德华不可避免地需要参与协助管理。而塔拉,作为会长,更是直接将此事列为了本学期重点监督项目。
话剧社里人才济济,但也鱼龙混杂,不乏怀揣明星梦或是单纯想来玩闹的学生。竞选新社长的人选有好几个,其中呼声最高的是一位高三的女生,以演技细腻著称。
然而,在竞选演讲当天,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活动现场——劳埃德·海托普。
他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穿着随意甚至有些不合规的休闲装,橙色的短发似乎新修剪过,更显不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地走上台,甚至没准备演讲稿。
台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劳埃德?他来干什么?”
“他也想竞选社长?开什么玩笑!”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隔壁赛车模拟社在另一边吧?”
连那位高三的女生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爱德华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学生会监督席上,皱紧了眉头。他不明白劳埃德又想搞什么鬼。
劳埃德拿起话筒,试了试音,然后对着台下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痞笑,金色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在爱德华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某种挑衅。
“各位下午好,”他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显得有些低沉磁性,“我叫劳埃德·海托普,想来竞选一下这个社长玩玩。”
台下响起一阵不大的哄笑,显然没人把他的话当真。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劳埃德耸耸肩,“‘劳埃德·海托普?那个除了惹事什么都不会的家伙?他能干什么?把话剧社变成赛车俱乐部?’”他模仿着别人的语气,惟妙惟肖,又引来一阵笑声。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稍微认真了点,“我觉得吧,话剧社嘛,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演技?是台风?还是……”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再次扫过台下,这次多了点别的意味,“……能惹事,能搞气氛,能让人记住?”
他顿了顿,看到台下不少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才继续道:“我觉得我挺能的。而且,我保证,要是我当社长,今年咱们社绝对能排出一台让‘老獾’都印象深刻、无话可说的好戏。”他提到巴恩斯利主任的外号,让台下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
他的演讲很短,甚至算不上正式,更像是一场即兴的发挥。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煽动性和毫不掩饰的野心,却奇异地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本就对传统刻板排练方式感到厌倦的社员。
投票结果出乎许多人意料。劳埃德·海托普以微弱的优势,险胜了那位高三学姐,成功当选为新任话剧社社长。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爱德华觉得这简直是胡闹。让劳埃德这种毫无责任感、行事乖张的人领导话剧社?他几乎可以预见到未来的一片混乱和无数需要学生会擦屁股的麻烦。他立刻去找塔拉。
“海托普会长,关于话剧社社长的选举结果,我认为需要重新审议。”爱德华语气严肃,“劳埃德·海托普并不适合这个职位,他缺乏经验和责任感,这很可能导致汇演失败,甚至引发更多问题。”
塔拉从一堆实验数据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静地看着他:“选举程序符合规定,塞西莉娅。投票结果是社员民主选择。学生会无权干涉社团内部民主。”
“但是……”
“没有但是。”塔拉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如果他搞砸了,自然需要承担后果。但现在,他是合法的社长。学生会要做的不是预设失败,而是协助和监督,确保活动顺利进行。这也是你的职责,副会长。”
爱德华哑口无言。他知道塔拉说得在理,学生会确实不能越权。但他心里那股憋闷的火气却越烧越旺。协助?监督?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几个月里,他不得不和劳埃德·海托普进行大量该死的、不可避免的工作接触!
果然,第二天,劳埃德就以新任社长的身份,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学生会办公室,来找塔拉和爱德华“商讨”年度大戏的剧目问题。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看就是他“嫡系”的、同样不怎么着调的话剧社成员。
“嗨,会长,副会长,”劳埃德毫不客气地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长腿一伸,搭在桌沿,“我们来讨论一下正事。”
塔拉头也没抬:“说。”
爱德华则冷着脸,整理着手中的文件,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劳埃德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今年不能再排那些老掉牙的莎士比亚或者王尔德了,没劲。要排就排点刺激的。”
一个跟班立刻附和:“对啊对啊,社长说得对!排点热血高校!或者枪战片!”
“蠢货,”劳埃德笑骂着踹了那跟班一脚,“那是话剧不是电影!我说的是……比如《呼啸山庄》?够激烈,够狗血,够带劲!”他说着,金色的眼睛瞟向爱德华,意有所指。
爱德华整理文件的手指一顿。
另一个跟班犹豫道:“《呼啸山庄》?人物挺复杂的,而且感情戏很多……”
“感情戏多不好吗?”劳埃德挑眉,笑容变得恶劣起来,“正好可以好好‘揣摩’一下。我觉得希斯克利夫这角色就挺适合我的,至于凯瑟琳……”他拖长了声音,目光在爱德华冰冷的侧脸上打转,“……我看咱们副会长大人就挺合适的嘛,这冷冰冰的劲儿,多像啊。”
“劳埃德·海托普!”爱德华猛地抬起头,天蓝色的眼睛里燃着怒火,“这里是学生会办公室,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我怎么胡闹了?”劳埃德一脸无辜地摊手,“我这是在认真讨论剧目选拔啊,副会长。公私要分明,对吧,会长?”他看向塔拉。
塔拉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推了推眼镜:“《呼啸山庄》剧目可以考虑,但需要评估排练难度和可行性。塞西莉娅,你的意见?”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我反对。这部戏对演员要求极高,情感爆发力强,并不适合业余社团演出,更容易被某些人借题发挥。”他意有所指。
“哦?”劳埃德凑近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挑衅,“副会长是怕自己演不了?还是怕……跟我对戏?”
爱德华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如果你没有其他正经提案,就请离开,不要浪费学生会的时间!”
最终,在塔拉的干预下,剧目讨论不欢而散。劳埃德带着他的人嘻嘻哈哈地走了,临走前还故意对爱德华飞了个吻。
爱德华气得脸色发白,一整天工作效率极低。
然而,这场关于剧目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劳埃德似乎铁了心要跟爱德华作对,每次提案不是过于前卫就是暗藏机锋,总能精准地戳中爱德华的怒点。两人在学生办公室、在走廊、甚至在图书馆,只要碰面,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争吵,气氛每次都将至冰点。爱德华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劳埃德面前屡屡破功。
塔拉对此依旧持放任态度,只要不影响最终活动进度,她似乎很乐于看到有人能让她一丝不苟的副会长露出点“人”的情绪。凯瑟琳有时会来等塔拉,她会悄悄对爱德华投以同情的目光,但更多时候是无奈地看着劳埃德故意撩拨爱德华,然后被塔拉以“噪音影响效率”为由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