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胜利的喜悦冲刷着队员们，他们欢呼着，互相拥抱。劳埃德被兴奋的队员们抛了起来，他大笑着，橙色的短发在灯光下格外耀眼。

爱德华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抛起的劳埃德，看着他脸上那种毫无阴霾的、张扬的快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劳埃德，耀眼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劳埃德落回地面，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爱德华。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愣了一下。胜利带来的短暂融洽瞬间消失，冰冷的现实重新回归。

劳埃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移开了目光。

爱德华也垂下眼帘，转身去整理获奖证书和奖杯。

回程的车上，气氛不再像去时那样死寂，队员们兴奋地讨论着比赛细节，但两位带队者之间，依旧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墙壁。

竞赛结束了，他们之间那点被迫产生的“联系”也再次断裂。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冷战、僵持、无声的对抗。

直到学期临近结束，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提上了日程。

这是圣阿格尼斯学院最重要的社交活动之一，学生们对此投入了巨大的热情。挑选舞伴、定制礼服、练习舞步……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甜蜜而兴奋的氛围。

爱丽丝很早就收到了塔伦的邀请，塔伦为此甚至特意跑去定制了一套极其正式的礼服，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做舞会上最帅的“王子”，守护她的“小公主”。爱丽丝红着脸答应了。

爱德华对此没有表态。按照惯例，他作为塞西莉娅家的继承人和学生会干部，必须出席，但他从未邀请过任何舞伴，通常只是礼节性地跳开场舞后便退到一旁。

但今年，情况似乎有些不同。或许是他汇演后台那次意外的情感流露，或许是他竞赛带队时展现出的能力与合作，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和清冷气质吸引了一些人的征服欲，开始有不止一个女生鼓起勇气，委婉地向他发出舞会邀请。

爱德华一律礼貌而冷淡地拒绝了。他给出的理由永远是“需要负责舞会流程，无法分心”。

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一天晚上，他从学生会办公室回来，推开宿舍门，看到劳埃德正对着镜子打领带。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衬得肩宽腰窄，橙色的短发精心打理过，少了几分平日的凌乱不羁，多了几分正式的贵气。他显然正在为什么重要的场合做准备。

听到开门声，劳埃德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专注地打着那个复杂的温莎结。

爱德华也沉默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宿舍里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劳埃德似乎终于搞定了领带，转身拿起梳妆台上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别致的胸针。他拿起胸针，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又放了回去，显得有些烦躁。

爱德华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盒子，认出那是一个以设计奢华浪漫著称的珠宝品牌的标志。他的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劳埃德这是……要邀请舞伴？而且还准备了如此正式的礼物？

劳埃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猛地合上盒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转过身，靠在梳妆台上，双臂抱胸，看着爱德华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懒洋洋的调子：

“喂，冰棍儿。”

爱德华背对着他，没有回应。

“圣诞舞会，”劳埃德继续说，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又回来了，“还没找到舞伴？不会吧？咱们副会长不是挺受欢迎的吗？还是说……”他拖长了声音，“……在等哪个‘特别’的人邀请你？”

爱德华的后背瞬间绷直了。他握紧了手中的笔。

“不劳费心。”他冷冰冰地回答。

“哦？”劳埃德轻笑一声，走到他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我可得抓紧了。听说艾米丽·布朗——就是圣伯纳黛特那个跟你聊得很开心的黑发妞——好像对你很有意思？要不要我帮你牵个线？毕竟，‘把妹王’的名号不能白叫，对吧？”

他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恶意和试探。

爱德华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转过身，天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直视着劳埃德：“你到底想怎么样，劳埃德？炫耀你的魅力？还是仅仅以捉弄我为乐？如果是后者，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现在，可以请你离开，去准备你的‘重要约会’了吗？”

劳埃德看着他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脸上的痞笑慢慢消失了。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某种更深的痛苦。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那些话还是被咽了回去，化为一声嗤笑和更加冰冷的外壳。

“当然。”他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礼服袖口，语气重新变得轻佻而冷漠，“确实是个‘重要约会’。那么，不打扰副会长‘清净’了。”

他拿起那个丝绒盒子，塞进口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宿舍，留下爱德华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峙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圣诞舞会当晚，大礼堂被装饰得美轮美奂，巨大的圣诞树闪烁着温暖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甜品和香水的混合气息。学生们盛装出席，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爱丽丝和塔伦无疑是舞池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塔伦的头发长回来一些，虽然比之前还是短了些，她用一条黑色发带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穿着一套精心定制的复古黑色英伦小礼服，衬得她身姿挺拔，那双橙绿异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看上去活脱脱像某个不羁又贵气的皇家小少爷。她小心翼翼地牵着爱丽丝的手，动作是罕见的温柔。爱丽丝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星空裙，金色的长发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蓝眼睛里闪烁着羞涩而幸福的光芒。她们跳得很慢，但每一步都默契十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爱德华作为副会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服，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清冷出尘，却也意外地契合节日气氛。他尽职地履行着职责，与塔拉一起迎接宾客、协调流程。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人群，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橙色的身影。

他看到了劳埃德。他果然来了，身边站着一位非常漂亮的棕发女生，穿着耀眼的红色长裙，正是那天在宿舍楼下等他的那个。劳埃德和她跳了好几支舞，举止亲密，谈笑风生，俨然一对璧人。那枚胸针，就别在女生的礼服上，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爱德华迅速收回了目光，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走到饮料区，端起一杯冰水，一口气喝了下去，试图压下那阵不适感。

开场舞环节过后，舞会进入了自由阶段。气氛更加热烈。塔拉被凯瑟琳拉进了舞池，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并没有拒绝。阿尔弗雷德和伊莎贝拉也难得地出席了，跳了一支优雅的华尔兹。

莱昂纳多和卡洛儿也出席了舞会。莱昂纳多穿着一身看似低调的黑色西装，但里面的衬衫却是骚气的酒红色，领口随意敞开，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穿梭在宾客间，自如地与人交谈，偶尔会格外热情地与某位女士聊上几句，举止风度翩翩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暧昧。卡洛儿·艾德里安则是一身墨绿色丝绒长裙，金发盘起，优雅得体地陪伴在侧，与人交谈时无可挑剔。只是每当莱昂纳多“聊兴过浓”时，她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那只无人看见的手却会精准地找到丈夫后腰的软肉，不轻不重地掐一下。莱昂纳多则会身体微微一僵，随即面不改色地找个借口结束谈话，转身对妻子露出一个带着点讨好和“我错了”意味的笑容，换来卡洛儿一个嗔怪的、却隐含笑意的眼神。

爱德华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只想让这喧闹的夜晚尽快结束。

就在这时，音乐换上了一支节奏感更强的曲子。舞池中央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和口哨声。爱德华抬眼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了一个圈，圈中央是劳埃德和那个棕发女生。

劳埃德脱掉了礼服外套，只穿着衬衫和马甲，领带也扯松了，露出了几分平日的不羁。他正带着那个女生跳着一支热情奔放的探戈。他的舞步大胆而富有侵略性，引领着女伴旋转、下腰，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性感的张力。女生在他的带领下，笑得格外开心，脸颊绯红。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劳埃德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样的舞台，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爱德华看着舞池中央那个耀眼夺目、掌控一切的身影，看着他和女伴之间那种毫不掩饰的吸引和激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之前所有的自我建设、所有的冰冷伪装，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再也无法待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礼堂侧门，想要出去透透气。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手臂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爱德华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是劳埃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舞池，追了出来。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紧紧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某种剧烈而压抑的情绪。

“你去哪儿？”劳埃德的声音沙哑，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很大。

爱德华用力想挣脱：“放开！”

“回答我！”劳埃德低吼，将他更紧地拉向自己，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周围隐约的音乐声和喧闹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你就这么看不下去？嗯？看到我跟别人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受？”

他的话语直白而尖锐，像一把刀，剖开了爱德华最后一层自我保护。

爱德华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他震惊地看着劳埃德，天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被看穿的恐慌和狼狈。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声音颤抖，挣扎得更加用力，“放手！劳埃德！你的女伴还在等你！”

“去他妈的女伴！”劳埃德暴躁地低咒一声，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爱德华·塞西莉娅，你他妈就是个懦夫！你除了会逃，还会什么？”

两人的拉扯引起了附近一些人的注意。爱德华感到无比的难堪和愤怒，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劳埃德的手。

“对！我就是懦夫！”爱德华喘着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却冷得像冰，“所以，离我远点，劳埃德·海托普！去找你那些不懦弱、配得上你‘把妹王’名号的人！别再来招惹我！”

说完，他不再看劳埃德瞬间变得灰败的脸色，转身决绝地推开门，走进了外面寒冷的冬夜里。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却无法冷却他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心跳。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深深呼吸，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绪。

舞厅内的音乐依旧喧嚣，隔着厚重的门板，变得模糊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知道，他和劳埃德之间，那道裂痕已经深得无法跨越。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那些被误解的意图，那些互相伤害的锋芒，最终将他们推向了更远的彼岸。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